【原创】当一名教师很幸福

文/郑艺

【原创】当一名教师很幸福

那年我20岁，是一名刚刚踏入教师队伍的乡镇中学的新老师。

那个乡镇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乡镇之一，距离城区20公里左右，汽车轮船均能到达，交通便利，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那时候的工作都是国家统一分配的，我毕业的那一年，有规定说大学应届毕业生都不能留在城里，全部下乡，叫做"一刀切"，能分配到这个乡镇，在那个年代，父亲还是费了些周折的。

说交通便利，也就是每天都有几趟班车和轮船往返于城乡之间，但上下车都得到车站码头，乘车单程要将近1个小时，若是乘船的话，顺水要50分钟，逆水要2个小时。我人生的前20年一直生活在城里，即使回老家或走亲戚，也只是在县城里，从来没有到过农村，没有见过真正的农田。记得小学时学校里搞批林批孔活动，老师声讨"孔老二"孔夫子及其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他们连麦苗和稗草都分不清，跟劳动人民有距离要批判，那时候有一句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听了就特别紧张和惭愧，怕被批斗，羞愧于自己的落后，因为我也根本没见过更别说分得清苗和草了。因此，对于我这样一个第一次下乡的小姑娘来说，光是从家里到工作的乡镇中学教书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后来一直认为年轻人一定要多到基层去锻炼，尤其是在刚踏入社会时，否则对中国社会就会太缺乏了解。我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对农村一无所知的、一脚踏出校门又一脚踏进校门的学生妹，我以为我要去教育他们当他们引路人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的竟不会比我教给他们的少，这都是后话了。

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被分到了初一年段担任两个班的语文教学，并担任初一（3）班的班主任。第二个星期正式开学时，我见到了我的学生们，我带了他(她）们三年直到初中毕业。

学生们来自那个乡镇远远近近的几个村，学生间年纪相差好几岁，性格脾气爱好也迥异。镇政府所在地的学生更大方开朗机灵些，会很有礼貌的向老师问好，其中不乏有调皮捣蛋的，或者有点小聪明的孩子；稍微偏远一些村来的学生就会腼腆的多，看到老师就脸红就躲开，但学习上会更努力勤奋。很快，出生于教师世家的我，在自以为对他们有所了解之后，任命了班委和各科代表。班长是一位性格稳重诚实听话认真负责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可能跟年龄有关，他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比我也只小个三四岁，我是希望他能帮我镇住那几个比较爱闹的学生；团支书是位女同学，漂亮大方颇有主见，是我的门面；体育委员一般是让那类开朗外向、爱打球、好运动但通常是成绩不太好的人担任，学生中有几个这样的；那时还经常有植树造林种草绿化锄地浇水一类的课外劳动，劳动委员是很重要的，好在这些孩子都勤劳，我选了个大个子学生担任，其他各位班委各科代表一一选定不表。备课、教学、考试、留学生补课、组织班级活动、找各类学生谈话、"镇压"捣蛋学生......第一个学期一下子就过去了，自我感觉还是挺顺利的。对有些成绩老是上不去的学生，对有些老是调皮捣蛋屡教不改的学生，对有些老是上课打瞌睡不完成作业的学生，我采用的办法还是我的老师们惯用的方法：鼓励～补课～批评～停课叫家长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还不懂得怎么做教师的，我只知道学生要好好学习要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对于我的学生，这些农村的孩子，他们是一种怎样的生存状况，我是很不了解的。

由于每天都有课还要当班主任，我只有到了周六才能回家，周日下午又要返回学校。虽然学校给了我们新老师每人一个单间宿舍，学校也有食堂可以蒸饭，在宿舍自备煤油炉电炉可以自己做菜，但这些条件于我来说仍然是从来没有做过的是艰苦的。虽然我爱这个职业喜欢我的学生们，但对于到农村任教，还是很不情愿的，觉得苦。一心想回城，这种想法几乎是那时所有年轻的乡村教师的共同愿望。在这种愿望的支配下，我这个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可能只看到了自己的困难，却不知道我的学生们，他们求学的道路有多难。

春节过后，第二学期就要开学了，班委告诉我，好几个同学来注册时没有缴学费。这怎么行呢？！于是我把那几个学生叫来问为什么不交学费呀？那个时候一学期学费大约10元左右，我真没觉得有人会缴不起的。可学生的回答让我太意外了，"老师，要等我家的鸡卖出去了才有钱交""老师，能不能等我挖了冬笋卖出去之后再交呢""老师，我妈妈生病了，没有钱交学费了"我听完这些话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些小小年纪要自己攒学费的孩子们。我慢慢注意到，我的很多学生家离学校远，他（她）们就寄宿在学校的集体宿舍，每周要从家里背着米来上学，然后用杯子，条件好一点的用铝制饭盒在学生食堂蒸饭吃，再或者用米换饭吃。在食堂买菜吃，哪怕就是一勺青菜豆腐海带汤之类的菜，那都算是奢侈的了，通常他（她）们是每周从家里带一罐咸菜萝卜霉豆腐这些，有时可能会有一些酱肉，有些孩子甚至啥菜都没有，只是在蒸饭时撒上些黄豆，吃时拌上酱油。他（她）们隔一两个礼拜回一次家，能搭上便车还好，若搭不上，就步行回家。不少学生只有冬夏两套衣服，有几个个子长的快的孩子，家里没及时给添新的衣裤，冬天尽管很冷，也只能穿着短了半截的裤子。如果只是生活上的困难也还好，可有的学生因为种种原因没能上完初中就被迫退学了。每当新的学期没能再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时，我的内心总很不是滋味。记得这个班级初一时有学生大约48人，后来中途有退学的有插班的，到初三毕业时前后有50多名同学吧。因为乡镇中学的生源和教学质量的原因，也因为家庭生活条件不允许的缘故，我这个班的大部分学生没能再升上高中，初中毕业就都失学了。

值得我自豪的是，这些学生们没有抱怨生活对他们的不公，他们以很低的起点，没有依靠父母，完全靠自己的勤劳智慧和努力奋斗，自力更生闯出了一片天地。如今，他们都已经40多岁了，有当村长的，有开公司当老总的，有做部门经理的，有闯荡江湖的百万富翁，有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他们买了房盖了楼，他们要给自己的孩子创造很好的条件，他们的孩子很多都上了大学，他们都自食其力，他们没有一个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他们很珍惜同学友情，每个年节，他们总会聚在一起，他们的微信群总是最热闹的......

有些事情，必须经过一段时间，多走一些路之后才会明白它的意义。我的这些学生们，他（她）们教我懂得了生活不是只有甜这一种滋味，教我懂得了要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去对待逆境，教我学会了乐观的看待生活，他（她）们是我的学生，他（她）们也是我的老师，能跟他（她）们成为朋友，我觉得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