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屋后的那户人家是四十年前和爷爷一起从山上搬下来的,直到现在我还能听到村里的一些人叫我们“外来户”。
我一直觉得我们两户人家应该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胜似亲人,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自打有记忆起,屋后那户人家便隔三差五的不和我们说话。甚至有时候耍一些小手段,让我们全家人难堪。
父亲结婚的时候爷爷很郑重的邀请了他参加,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有来。
爷爷和我聊天的时候说父亲结婚地那天中午家里摆宴,唯独他和她的老婆两人在门外转圈,见到爷爷满面红光的走出来,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很是尴尬。
第二年父亲便有了我,看着爷爷有了孙子,他心里很是嫉妒,于是和老婆商量着也催促他们的儿子结婚。
结婚那天爷爷主动叫上全家人给他忙里忙外,一直等到开席,始终没有听到他招呼我们全家人坐下吃饭,全家人赌着一肚子气走了。
回到家以后,奶奶骂爷爷自作多情,费力不讨好,爷爷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那以后,两家人的关系恶化到了极点,出门见面不言不语,擦肩而过。我家的正房背后是他们经常住的房子。每到晚上11点钟,全家人劳累了一天,准备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打开那台收音机听戏,然后把声音放到最大。
刚开始时,爷爷忍着。结果日日如此,后来实在没办法,大街上见面的时候,爷爷和他说了,他不以为然,说自己没有注意。结果当天晚上依旧如此。
后来有一天暴雨,他家的屋顶漏水了,这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每到秋收的时候,是家里面人最愁的时候,四个人12亩地,从早晨下玉米下到晚上,能下将近20袋。可那时没有往回拉玉米的工具,于是爷爷便自己做了一个手推车,父亲在前面拉爷爷和奶奶在后面推,常常拉到晚上很晚。这一拉就拉一个星期。而父亲又要给别人家盖房子,身体实在是吃不消。
再三思考下,爷爷狠狠心买了一头牛回来,秋收就容易多了,黄牛在前面拉着爷爷和奶奶在后面看着。
那个时候村里面的人都是用手推车,把玉米从地里拉回家里,当他看到爷爷买了一头牛回来以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和爷爷套近乎,爷爷也不希望两家人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于是就承诺秋收季节帮他一起往家里面拉玉米。
于是家里的黄牛在秋收的时候身上的负担变重了几分,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之前的不合适,当黄牛给他家里把玉米拉完以后,他亲自给黄牛把身上擦洗干净,然后和老婆两人去外面割草喂牛吃。两家的关系开始缓和了许多。
买了黄牛的第二年,奶奶生病了,家里实在凑不出钱,没办法爷爷只好把黄牛卖了,从此秋收的时候又只能拉着平板车把玉米送回家。
而恰巧那年他家买了三轮车。奶奶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地里的活儿就扔给了父亲和爷爷,而父亲又常常在建筑工地忙到晚上八九点。所以地里的活儿就全部落在了爷爷一个人身上。
早上五点起床做饭,吃完饭以后,爷爷就去了地里面开始下玉米,中午吃几口从家里带的馍馍咸菜喝几口水,稍稍的休息一会儿就又开始忙了。一直到晚上八点。爷爷点根烟坐在地里面等着父亲,父亲回来后两人一起把玉米扔到车上,然后拉回家。
他家的玉米地和我家的地是挨在一起的,爷爷是个不愿意开口求人的人。奶奶提议说不行的话,让他们帮一下忙,用他们的三轮车把玉米给我们拉回来,我们给他们加油,不然这样下去的话,爷爷和父亲两个人都会累垮的。但爷爷还是没有张口。
那天晚上爷爷照常在玉米以后在地里等着父亲,父亲迟迟没有来,于是爷爷便只能一个人动手了。忙碌了一天,身心早已疲惫,爷爷一个人揪着近70斤玉米往平板车上扔。
邻居的儿子开着三轮车满载而归,正好路过我家地的前面,当他看到爷爷独自一人往手推车上扔玉米的时候,只是瞄了一眼便自己顾自走了。
他和他的老婆骑着自行车,路过我家地里,稍作停留后也走了。那天晚上爷爷回来以后,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爷爷说上坡的时候没有拉住车上的绳子,袋子里面的玉米滚落了一地。他没办法,只好又重新装袋子,好在父亲来了,父子俩蹲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把玉米扔进袋子里面,父亲拉爷爷推,这才拉回了家里。
一个星期下来,爷爷腰疼的直不起来,而父亲也被阳光晒得脱了皮,也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全家人坐下来都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爷爷问亲戚借了钱,又买了一头牛回来。
后来有一次秋收的时候他家的三轮车因为拉的玉米太多了,所以在上坡的时候陷进了泥里,怎么也出不来。
正好爷爷赶着黄牛拉着玉米往家走,他们看到以后走上前和爷爷商量,说能不能让黄牛帮忙拉一下车。爷爷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当爷爷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很生气,爷爷为什么一点脾气也没有。自己明明被人家甩在一边,还装作满不在乎。爷爷说屋前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帮忙。
爷爷说那次老黄牛给他真长了脸,爷爷把老黄牛牵到他家三轮车的前面,固定好绳子,老黄牛俯身屈膝,一声低吼,就把他家的三轮车从泥里拉了出来。
自那以后,爷爷视黄牛为宝贝,只要是平时他自己能干的事,绝对不会带着牛一起,如果留在地里面干了一天活,晚上回家的时候,他会亲自给牛叔刷洗干净,梳理毛发,然后给它割好草。
两家人就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了几年,后来黄牛老了,爷爷也舍不得它干活了,家里面也买四轮车了,爷爷就像对待亲人一样,把老黄牛栓到墙外面的一个角落里。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使两家关系终于走上正规的是那天下午。
那天下午爷爷照常去给家里的老黄牛喂草,老黄牛刚开始卧草堆上一动不动,爷爷还以为它生病了,就上前轻轻地抚摸着。
而就当爷爷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老黄牛突然起身把爷爷逼在了墙角里。两只角死死地抵在两面墙上,爷爷就这样被卡在牛角中间,不能动弹。
爷爷和我说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要完蛋了,可能要死在那头老黄牛手里。
恰恰那个时候邻居开门出来了,当他看到眼前的情况以后,四下张望捡起地下一块大石头狠狠地朝牛肚子砸过去,可能老黄牛有点疼痛,低低叫了一声。但两只角依然死死的抵在两面墙上,爷爷还是不能动弹。
邻居跑上前又把那块石头捡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牛背上砸去。这一次的力道应该是很大,老黄牛受了痛扭头看向邻居,爷爷也趁这个时候从一边的墙角跑了出来。
回到家以后,爷爷和全家人说了发生的事情,奶奶执意去村里的商店里买了二两猪头肉,买了一瓶好酒,把邻居全家叫了过来,又炒了几个菜,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从那以后,两家人的关系近了很多,你来我往,他家的杏子熟了,便会提着大麻袋的杏子给我家送过来,我家的菜熟了,爷爷也会拿几捆菜送过去。
后来有一年他开着三轮车,带着全家人去走亲戚,发生了车祸,他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儿子的身上,自己没钱看病,只好躺在医院里,他被诊断为骨癌,时日无多。
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星期,实在是没有钱住院了,就回了家。
剩下的日子里,爷爷几乎每天都往他家里面跑,两人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天黑的看不见了,爷爷才回家睡觉。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爷爷接到了一个电话后,慌忙起身穿好衣服穿上鞋子便跑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四点,爷爷才回来。爷爷的眼睛红红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爷爷说邻居死了。爷爷很少见的落泪了。他把头扭到一边,哭的很伤心。
爷爷说那天晚上他和邻居聊了很多,邻居也和他说了很多,两人从山上的生活谈到从山上搬下来的日子,又谈到两家人的恩怨怨,邻居向爷爷道歉。爷爷只能无声的安慰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邻居说村子里只有我们俩家是外来户,其实当初从山上搬下来的时候就应该齐心协力,互帮互助,他鬼迷了心窍,非要互相攀比伤了爷爷的心,叫爷爷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他的家人请求爷爷多帮衬一点。爷爷狠狠的点点头,老兄弟俩紧紧握着手,却好像相隔千里。
后来每每和爷爷谈及此事的时候,爷爷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难过。爷爷说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就会死掉,所以尚在人世的时候就应该互相帮衬着。爷爷说,虽然现在他和村里面的人已经很和睦了,但是这还是感觉很孤单。没有了那种归属感,有些话也不知道该和谁说,有些记忆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任其发酵。
我想,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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