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里，没有客人的深夜总是那样难熬。刚下了雨，此时气温更低了。一个大姐，绕着摊位走来走去，即使戴上手套，还是忍不住来回搓手。她一身鼓鼓的黑色棉服，系着一条深褐色的毛围巾，脚上一双泛白的土黄色棉鞋。她个子不高，很黑，肩部宽宽的的，看起来很壮实。她的年龄约摸40岁了，但是也许还不止；她的名字，一条街的小摊主和她的客人都称呼她为，馄饨摊大姐。
这是一个深夜的食街，在这个镇中心的街道口。当镇上的店铺都关门，居民们进入梦乡时候，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小摊车组成了这条食街。有些摊车自带轮子，有些摊车使用三轮自行车改装。一部简易的摊车，几张折叠方桌，几张塑料凳子就是他们的家当了。这里有炸油条摊车，有牛肉面摊车，有韭菜盒子摊车，有麻辣烫摊车-----，靠前的好位置自然是有主了，那些老摊车在这里经营许久了，久到从他的娃娃落地到长成大人。
馄饨摊大姐的摊位在这条街的尾部，不知不觉，也来了3个月了。摆摊的活太难，很多摊车来了又走。她身后上个月是一个小笼包摊车，现在换成了粥铺摊车。粥铺老板是一对小夫妻，在这冻到骨子里的冬夜里，因为极少的客人愁而兴致哀哀。
算了，今天估计就这样了，天气不好，客人不愿出来。馄饨摊大姐是个麻利的人，立马就开始收摊了。
嘿，我先回去了。她朝粥铺喊到，她的声量很大，力气也很大。
今晚生意很差呀，唉，接下来都不知道怎么弄好哦。粥铺的妻子边帮忙她收拾桌椅边叹气。
想开点，开始都是这样的，现在是最冷的时候，但是也代表好天气要来了。
你总是这么乐观，有时真是佩服你呀，一个女人支着摊，家里还有3个孩子要照顾。
是呀，刚开始很难呀，但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孩子们已经慢慢适应了。
说完，她麻利的将桌椅折叠，扛到摊车顶，用粗麻绳来回捆住，确定一切物品都稳当后，抓起车的两侧铁把手，一步一步的推着摊车向街尾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真是个铁打的人呀。粥铺的夫妻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叹，我们也不要气馁呀，春天就要来了。
馄饨摊大姐需要走完一条长长的街道，再拐进一条碎石块铺成的小路。小路不平整，部分鹅卵石铺的路段很滑，她推着沉重的车，极小心的放慢步伐。上次雨中坚持出摊，结果雨下大了，她连人带车狠狠摔了出去。那一摔，她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来。此时路上除了那辆嘎叽嘎叽的小摊车，空无一人，路两旁稀松的路灯，泛着橘黄的光。
开门进屋，她惦着脚走进房间，昏暗中，三个孩子像三只猫儿一样蜷缩在一起，已经睡的很熟了。她小心翼翼帮她们拉好被角，然后猫着身子躺在留给她的角落里。夜彻底静了。
大女儿英子这时候睁开了眼。自妈妈开门，她就醒来了。她的睡眠很浅，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照顾年幼的两个妹妹，妹妹夜里睡不踏实，伸着手哭着要妈妈，她也跟着哭，还要像妈妈一样安抚她们。慢慢的，一点点动静，就习惯性醒过来。她也是极怕黑的，特别是妈妈不在家的夜晚。风吹动门窗，或是屋外窸窣的声音都足以引发她的恐慌。现在屋子里有妈妈的气息，她的心安定了下来，想想摆摊也好，起码妈妈不用远离她们。
3个月前，妈妈和她们说找到了一个好活，就是晚上8点左右出摊到夜里4点回来。想想之前妈妈打工时候，家里只有她们三人的可怕情形。姐妹们是极其不愿意的，两个妹妹哭闹个不行，抱着妈妈大腿不肯让她出门。那时候，妈妈也哭了。大家哭着抱在一起，妈妈说，她会赚到钱，就可以给英子买个电子琴，给燕子买成套的画笔，给铃子买最可爱的布娃娃。
妈妈抹了眼泪，还是坚决的出门了。
那是馄饨摊大姐出摊的第一个月，天气已经转寒了，特别是夜里，气温下的特别快。在这个馄饨摊前，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个情形。当客人在吃馄饨时候，有三个孩子，小、中、高，像萝卜头一样齐刷刷的靠排站在馄饨摊边上。乖巧的，不出声，小脸蛋冻的红红的，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馄饨大姐忙碌。待客人吃完走后，孩子们帮助她收拾碗筷，轮流在椅子上坐一会儿。
整整一个月，一天不落下。遇到下雨天，孩子们躲在伞下，眼巴巴的看着她忙碌。无论她是哀求还是怒斥，孩子们都不肯先回去。她也不忍看她们，她拼命招呼客人，用一碗一碗的的馄饨钱来支撑自己。
到了凌晨1点，馄饨摊大姐就麻利地收拾，带着孩子们，第一个收摊离开了。
馄饨摊大姐用尽各种办法，都阻挡不了孩子们的跟随。天越来越冷了，她终于在出摊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想投降了。可是不出摊，生活该怎么继续呢。
英子今年10岁，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燕子7岁，小妹妹铃子5岁。英子自幼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也很好。燕子非常顽皮大胆，像个男孩子。铃子身体弱，非常胆小害羞，也是最粘妈妈的。在英子不记事的时候，爸爸就出远门了。她不知道爸爸在哪儿，他极少回来。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一直都只有妈妈照顾她们。妈妈为了贴补家用，这几年一直找机会做点活，最早之前是摆早餐，后来是晚上去酒店做临时工。但是因为她们太小了，没办法长时间离开妈妈，所以每一份活，妈妈都没办法做太长时间。
因为妈妈从来不提及，她也是隐隐知道家里困难，直到那一天，出摊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她们都入睡后，妈妈叫来了她的好姐妹萍姨。两人在小厅里聊天，虽然两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是英子还是可以听到大部分的内容。
我不摆摊了，孩子们跟着太辛苦了，夜里越来越冷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你家那位寄钱回来了吗。
没有。
什么，都几个月了，还没寄钱回来。
你知道他呀，赚不到什么钱的，这半年他碰到了麻烦事情。
英子这才想起这段时间，米缸的米总是见底的，饭桌上的菜除了青菜，酸菜就是小鱼干。前两个月的某日，妈妈出门了。英子用米缸内仅有的一点米熬粥，在等妈妈的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妈妈风尘仆仆的回来，一个人坐在小厅里许久，英子极少看到妈妈这样的疲倦，这样落寞。妈妈总是强大的，爱笑的，声音洪亮的。
阿萍，我想出去。听说出国务工能赚不少钱，我想去试试，我有这门路。
那孩子们怎么办。
是呀，所以找你商量呀。
英子被妈妈那句出国务工吓到了，她的同学晶晶的妈妈出国几年了都不回来。如果是摆摊可以让妈妈不出国，那还是摆摊吧。她来照顾妹妹们，她默默地下了决定。
馄饨摊的生意慢慢做起来了，大家都喜欢馄饨姐的幽默利落，老客户渐渐多了。孩子们也慢慢的接受了没有妈妈的夜晚，不再跟随着出摊了。
只是老天爷似乎还是想为难馄饨摊大姐，那无法预料的祸福呀。
因为昨天早早收摊，今天她想多呆一会儿。可惜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除了路口几个摊位有三两客人，其他摊都是伸长脖子等客人。
又是难过的一日呀。摊主们都在叹气。
突然从茫茫夜色中拐进几个人，直奔食街而来。每个摊主都期待他们能留下来，但是却似乎都不敢吆喝。他们边走边看，快走到馄饨摊了。馄饨摊大姐这才看清楚，是3男2女，中年模样，其中三个男人块头很大，一身酒气，摇摇晃晃，不停大声叫嚷。
就馄饨吧，天太冷了。其中一位女士说。
于是一行人坐满了馄饨摊位。热腾腾的混搭端上来时候，他们吃的极快，三个男的几乎是吞进去的，又因为馄饨很烫，被烫的哇哇直叫。
向来热情好客的馄饨大姐看到这样凶气腾腾的男客户也是有些胆怯。
谁知饭后一行人就视若无人的离席了，没有付钱。她顾不上胆怯，直接上前拦住。或许更理智的做法是就亏了这一顿，但是最近生意太差，而她知道家里多需要每一分可以赚到的钱。
她没有要到钱，她被打了。
其中两个男人发酒疯说钱付过了，还说她讹他们。那拳脚如铁棍一样暴袭而来，她只能蜷缩在地，拼命用双手抵挡。除了剧烈的疼痛，她的意识里全是她的三个孩子，那站在寒风凛冽的深夜中，苦苦等她回家的孩子们。
过了许久日子，打人者得到了法律惩治。
天气终于暖和了，整条食街都热闹起来，人来车往。馄饨摊大姐更是忙个不停。在这深夜中，也许很多人并不曾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喧闹的世界，有许多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生活在这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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