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远离家乡在外效力,闲暇时间,想念家乡,思念父母亲:家乡那座古老的碾坊时常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推碾子的情形时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父母亲躬身劳作的身影时常在我的内心深处萦绕!
时隔几年后,我回到家乡探望父母亲,母亲提议:“钢蛋子,咱们一家人再去碾坊碾点红薯片,看我娃还能不能推动碾子?”我欣然答应。我深知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是想通过家乡的碾子,教育自己的后代永远不要忘记吃苦精神;永远不要忘记劳动人民的本色;永远不要忘记辛勤善良的农民;无论走得有多远、无论干成多大的事,家乡永远都是我们的根!
碾子是过去农村还没有使用电器化之前,用人力或牲畜加工谷子、糜子、玉米、红薯片等粮食的石制工具。它由碾腿、碾盘、碾轴、碾滚、碾滚架、拉杠等部件组成。碾盘中心设置有碾轴,连接碾架,架中装碾滚子;碾盘和碾滚上分别由石匠凿刻着很有规则的纹理,其目的是增加碾压谷物时的摩擦力,通过碾滚子在碾盘上滚动,达到碾压加工谷物的目的。
我们村早些年有两条大巷、四个生产队、一千来号人。在两条巷的中间分别设置公用碾坊各一处,配置了风车、木凳、碾椽等,常用设施一应俱全。我们家和碾坊是斜对面,使用碾子有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在我的幼年时代,父母亲成天下地参加生产队劳动,每当夏季,我婆就把我带到碾坊,让我坐在碾盘上,给我唱歌谣,说“花花”:“钢蛋子快快长,读圣贤去远方;条绒鞋新衣裳,白馍好豆芽香”……可以说,碾盘子是我成长的摇篮,伴随着我逐渐长大,我对碾子有着特殊的感情!
在我长到有炕沿高时,每次看到父母亲很吃力地推碾子,也吵着闹着要“帮忙”,两只胳膊举起来才能够着碾椽,别说添把劲,纯粹是捣乱。小孩子不懂事,图的是新鲜、好奇!待我长成半截小伙儿,也经常帮父母亲推碾子,几个小时下来,两腿胀疼,衣衫湿透,深深地体味到生活的艰难,乡亲的疾苦,父母亲的艰辛。
在那个年代,群众加工粮食,除少数家庭有石磨子外,绝大部分都是在碾坊操作,使用碾子一家挨一家,往往已到掌灯时分,还能看到碾坊里微弱的灯光,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因碾子使用的人太多,特别是进入腊月,更加红火,有的家户想加工红薯片之类,好几天都排不上队,挂不上号,这就自然形成占碾子的风俗:有的家户想加工粮食,先天晚上到碾盘上放些红薯片或放个小簸箕、扫帚之类占位,向村民提示有人要用碾子,其他人看见碾盘上有东西,不能抢先使用,只能接着依次排队。据传说村里一户人家的男人,排了几天队都轮不上他,媳妇嘟嘟嚷嚷个不停:“懒怂!连个碾子都占不哈,光会端着老碗咥饸饹!”他一气之下,半夜三更起来走到碾坊,看到碾盘上放着一把糜子杆,又被人抢占了,他情急之下把碾滚架子卸下来扛回家。次日清晨,他不慌不忙扛着木架,媳妇背着红薯片来到碾坊,先天占了碾子的人家只好让他先用。此事成为人们多年茶余饭后谝闲聊天的笑料。这正说明当时农村粮食加工设施落后,公用碾子十分红火。
经常推碾子也从中总结出一些门道:这虽然是件苦力活,也是一件“技术活儿”,推碾子不是转得越快越好,速度要均匀适中,步调一致,劲往一处使。每次推碾子,母亲都在最里边,她一边用力推碾子,一边用扫帚将碾压到边上的谷物扫回到碾道上,及时将粘到碾滚上的谷物扫下来。有时加工谷物,父亲就充分发挥他的优势,根据经验掌握时机,觉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将谷物倒进风车里,用手把摇动风车轮子,将谷壳吹出来,碾好的小米灌进米袋里。父亲说:“如果碾压工夫不到,谷壳就脱离不净;碾过头了小米就碾‘砸咧’”。在加工红薯片时,母亲总是提前在家里用棒槌大略敲打几下,然后带上笸篮、箩子、簸箕、面袋子等家伙到碾坊加工。待碾盘上的红薯片起面了,母亲用小簸箕舀到箩子里筛几下,红薯面就落到笸篮子里,再把筛出的粗渣倒进碾盘里继续碾压,加工百十斤红薯片得折腾几个小时,费时费力,人也累得精疲力尽,但还不能耽误时间,后面还有几家子排队候着呢!等候的人为了能趁早轮到自家,便主动上前帮忙推碾子、打下手,既加快了速度,也体现了乡里乡亲团结互助的好风尚!
为了解决群众碾粮食难的问题,大队干部与各生产队队长协商,可以使用牲口碾粮食,这就新产生了“问牲口”的事儿。谁家想在碾坊加工粮食,得先天晚上找饲养员“问牲口”,那时牲口都有名字或“绰号”,饲养员会说:“行么!明早叫‘大丽’或“二怪”去吧!”群众牵牲口时,饲养员会再三叮咛:“别把牲口使的太扎了,到饭时送回来。”群众到碾坊套好牲口,用旧袱子蒙上牲口的眼睛就开始拉碾子,据说蒙牲口的眼睛是防偷吃、防心慌、防转晕。群众加工一次粮食、问一次牲口不容易,总想借机多加工一些,往往使用牲口的时间偏长。饲养员和它们朝夕相伴,有着深厚的感情,十分疼爱有灵性、能听懂人话的牲口。该喂牲口了,左等右等还不见踪影,就会赶到碾坊,并且一脸的不高兴:“咋说话不算数?都快到半晌午了还不卸套?”牲口听到饲养员的声音,即时大声叫唤,像是给饲养员“诉苦”,又好象在诉说:“拉了几个小时的碾子没休息一下,实在太累了!”这时主家就会陪着笑脸回应:“完咧!完咧!马上就完咧!”卸了套,主家会按照约定的“规矩”,给牲口带上一些碎红薯片、麦麸等,来犒劳辛苦了的牲口。
1983年,我们村通上高压电,修建了面粉厂,购置了磨面机、碾米机、脱粒机、轧花机、榨油机等,加工设备应有尽有,碾坊碾盘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碾子和村里那些比较原始的生产方式相继退出历史舞台,离我们远去,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和抹不去的乡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