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张老师。”邵敏看不清父亲的情绪,只觉得父亲可能是一时不相信吧。
“人家为什么要帮你?怎么没帮别人?”父亲盯着邵敏的眼睛质问道,似乎想从邵敏的眼睛里挖出不干净的东西来。
“我。。。。。。”邵敏被父亲盯得发怵,从记事开始她从来不敢和父母有眼神的交流,也不曾有过肢体的接触,忽然被父亲这么盯着,邵敏感觉浑身的神经都像有电流炸过一样。
“他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吧?他是不是强奸了你?”父亲的话让邵敏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子被炸开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这么说,她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在父亲的眼里就是一个婊子,一个没有任何尊严的婊子。
“张老师不是那样的人。”邵敏感觉自己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没有人家为什么帮你?”父亲眯着眼睛再一次质问道。
“因为。。。。。。”邵敏像一只受惊的小狗一样在父亲凌冽的眼神中瑟瑟发抖。
“算了。”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母亲终于开口了。
“由她去吧,只要能拿回钱来就是她的本事。”母亲抖了抖手里的衣服便出去做饭了,父亲一向听母亲的,听母亲这样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邵敏感觉自己的尊严已经被父母狠狠地撕碎,像破抹布一样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的碾压着,直到碾碎到尘土里,碾压到连渣都不剩。她甚至也在怀疑,自己如此卑微的人,张老师为何会帮助自己?邵敏辗转了一个晚上,卧室里浓烈的猪粪混合着农药的气味让她头疼,她告诉自己,罢了,管他张老师如何的想法,反正我已卑贱至此,如果张老师真想那样,自己也不会拒绝,自己本就是一个无用的人,若是如此,最起码在伸手要钱的时候,她便可以理直气壮一些,不必在每次要钱的时候还要辗转反侧思虑太久。想到这,邵敏反而希望,张老师快些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种想法,像一种奇怪的刑具,然而她还是盼望着,因为这上刑的疼痛饲养了她的那点自信与理直气壮。
然而,张老师并没有提出那样的要求,他把邵敏托付给自己的老婆高冰之后便不再插手此事,高冰是个长相凶悍的女人,她很严肃的告诉邵敏:“钱不是白给你的,你想多挣钱就做好吃苦的准备吧。”听到这句话,邵敏那战战兢兢的心反而得到了解放。在工作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卖力,邵敏时时受到高冰的刁难,然而当她拿到报酬的时候却又无比心安。就这样,邵敏半工半读的上完了中学,这期间邵敏吃了很多苦,一直以来也是战战兢兢,为了多挣钱,邵敏也很少回家了,哪怕寒暑假都是住在宿舍里,吃饭也是馒头咸菜,因为缺乏营养,邵敏口舌生疮一直都没好过。可邵敏不在乎这个,她只知道如今她不必再为和母亲要钱而苦恼好几天,反而在给母亲钱的时候,母亲总算可以给自己一点微笑,这点成就感足以消弭自己所有的苦楚。
高考结束后,邵敏无力支付自己去更好的城市,在老师的建议下去了一个小地级市读了免费师范。
半工半读的读完了大学,这一路坎坷只有自己知道。看着弟弟不想寄宿,父母便每天雇车接送弟弟。看着母亲连弟弟的内裤袜子都给亲自清洗。看着弟弟要什么母亲便给什么。邵敏只有羡慕,可是她知道,她不配。母亲说过,因为邵敏的出生,给整个家庭带来的只有纷争,甚至害母亲差点没有了家。而弟弟的出生,给母亲赚足了面子,母亲终于在家族中挺直了腰杆,有了说话的底气。
毕业了,邵敏以为自己终于克服了人生最大的难题,可是没想到求职的道路依然是那么坎坷。
邵敏从中心小学回来后,父亲便开始不吃不喝,神情抑郁,无论谁劝都没有用。眼看父亲日渐消瘦,邵敏心如刀割。母亲质问邵敏:“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你爸爸本来就身体不好,难道你真要气死他吗?”
邵敏木讷的蹲在地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阐述自己内心的恐惧,在父母面前,她似乎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她有时候也觉得其实这样的自己挺讨厌的,她恨自己不会服软,也不会撒娇,只会硬撑,这在父母眼里就是硬骨头,就是叛逆,这只会让父母更加讨厌她。
“要我说养闺女就是没用。”爷爷坐在旁边啪嗒啪嗒的抽着烟:“长大了,毕业了,跑到外面去,挣不了几个钱的就被小伙子花言巧语糊弄走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光造福婆家咯。我看邵敏也不是个安分的,这急着跑出去,该不是外面有相好的了吧。”
“姐,你还是听爸妈的吧,爸妈又不会害你,他们都是为你好,再说你都在家白吃多少年的饭了,爸妈白养你了吗。”一旁玩游戏的弟弟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邵敏此刻只觉得孤立无援,看着四周的亲人,她知道反抗也没用了。罢了罢了,邵敏啊邵敏,去吧,去工作了父母就不会担心了,况且那晚敲门的未必是个疯子,你怎么如此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住宿的问题可以解决嘛,大不了天天跑校好了。
邵敏咬了咬嘴唇,对父亲说:“好,我去。只是,家里的自行车可不可以借我来回骑着。”
“快,儿子,把自行车擦干净了让你姐明天骑着。”父亲听到这立马来了精神,“孩他妈去做饭吧,多做点干粮,明天让丫头带着当午饭吃。”
弟弟和母亲都忙起来了,父亲说:“好好听话,不会让你吃亏。”
那天的饭,邵敏吃的格外踏实。如果说从前的自己就像乞讨一般,今日的饭菜总归是名正言顺了。
就这样,邵敏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生活。
母亲是个敏感的人,只要她想睡觉,家里就不得有任何光亮和动静,且母亲有早睡的习惯,一般天一黑就要入睡。邵敏早晨抹黑离开,晚上到家时母亲已经睡下,邵敏只好摸黑睡下。邵敏有时候觉得很压抑,作为一个年轻人,她是睡不着的,可是她又没办法打开任何的灯光。
就这么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这一片黑暗。她很羡慕像小朱一样自由自在的同学,有时候在网络信号好的时候,邵敏看空间里朋友们发的动态,逛街的,化妆的,恋爱的,什么名牌包包啊,各种大餐啊奶茶啊,这都是邵敏可望而不可即的。邵敏有时候在想,在这21世纪,同龄人青春洋溢放飞自我的时候,自己宛若村妇一般,在这尘土里坠落。她每天呆在那个闭塞的小村里,穿着母亲淘汰给她的旧衣服,她不曾化过妆,也不曾尝过什么奶茶薯片的味道。她曾经幻想过,奶茶是什么味道,她曾从网上搜过,网上给出的答案是,奶茶有好多口味,什么焦糖的,草莓的,蓝莓的,再看看价格,邵敏觉得还是算了吧,她觉得白开水挺好喝的,毕竟像她这种家庭,一杯奶茶的钱都够一家人吃好几天饭了。
她曾在生日的时候,收到过一个口红,听人说是个大牌子的,她一直没舍得涂。上班后她偷偷涂了一次,却被老教师辱骂,说她不正经。
她反而觉得这里就是她的最佳归属,在这里,你越朴素,越简单,周围的人越觉得你是个过日子的女人,反而打扮娇艳的,会被骂狐狸精。可是即便如此,邵敏仍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她觉得青春就这几年,可惜了自己最美好的年纪却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穿过。
有时候邵敏想,也许自己不曾读过书,不曾知道别人的生活,应该也会觉得自己过得挺好吧。人最怕的是,见过好的,却又无法改变,这是最痛苦的。她想起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在我未见光明之前。
静悄悄的夜如此漫长,周围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邵敏就这么睁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海里打结,然后再费力把凌乱的结打开,有很多时候,邵敏都觉得自己脑海里打了无数的死结,怎么解都解不开。这时,黑暗里,邵敏发现两个小人在眼前盘旋。
白色的小人说:“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黑色小人赶紧捂住了白色小人的嘴:“不,这里才最适合你,在这里父母才会爱你。”
白色小人低下了头,仍小声的说:“可是你开心吗?这样的日子有意思吗?”
黑色小人满脸是泪,她说:“你不要再折腾了,求你了,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黑色小人的惊恐让白色的小人无话可说,就这么消失在了黑暗里。
转眼一个月过去,该到领工资的那天了。虽然只有一千块钱,但是邵敏仍觉得这是一个月来最幸福的事。就像辛勤耕耘的农夫终于迎来了丰收,就像十月怀胎,终于见到孩子呱呱坠地。邵敏想,这钱自己留两百就好,母亲收到钱一定会很开心,自己总算可以为家里做点贡献了,家里伙食应该会好些了。剩下的钱,邵敏打算坐车去趟市里,找到小朱,当面和她道歉,邵敏已经内疚了很久,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邵敏还打算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件合体的衣服,毕竟天逐渐冷了,早晨骑车子的时候冷风灌得厉害,母亲给的裤子都不够长度,脚脖子都在外面露着,平时自己洗衣服连个换洗的的都没有。
她还想给自己买一包卫生巾,因为之前每次来例假买不起卫生巾,只好用纸来代替,上次来例假的时候结果经血渗透了,漏了一裤裆,还被学生看到了,她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脸胀的比经血还红。
她想了很多,又剔除了很多,毕竟二百块钱也不多。
她怀揣着喜悦到了财务室,财务室的人却告知邵敏,她的工资已经被领走了。
邵敏问是谁领走的,财务的人说让邵敏去问问王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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