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牛郎织女

作者: 诗错 | 来源:发表于2020-03-07 22:21 被阅读0次

    牛郎望月,叹:“岁岁年年月相似,朝朝暮暮力辛艰!何时脱得此间?飞揽天星烂漫。”

    织女缀霞,叹:“五色千篇总目眩,日夜万律心失念!何时脱得此间?静坐山野泛泛。”

    郎抬头,女低眉,忽见姻缘灿灿。仙人弃杼辟霞来,小子坐拥月入怀。

    郎问:卿何所来?不似凡间烟尘抟!

    女答:君何以问?天上亦多问情难!特为寂寞无度,愿作烂柯朽面。

    郎言:不意天上如此!卿欲何处投生?

    女言:既有今日相见,天意注定君缘!

    郎喜,携女入,见家徒四壁,洞顶罗床,惭,欲退之出。女止,旋纤纤素手,化气韵万千,俄而屋新。郎喜且惊,欲谢之,女止,问凡间之事。

    女言:君住此间几多时?我见鹿台欺明月,何不往宿之?

    郎答:鹿台奠基多枉骨,凡人岂羡阎王殿?家虽破旧祖宗传。卿若不弃,与我共居之。

    女言:善。日高歌,夜抚琴,常闻贤人嘉声,乐不思蜀也!

    郎窘,言:此非贤人之语,更非凡人之念!卿且宿,明日与我同见。

    女诺,郎将歇。恐惊贵人,诳之以外室,独往牛棚卧之。女卷帘入寝。

    郎见牛未寝,谓之曰:君亦奔波随我累,可怜今日无同醉!畜牲无神怎脱苦,人有困顿天自馈!

    牛不言,不能言也。

    翌日,天神不见霞出,疑之,寻织女。郎见金光万丈,立于云端,女于屋中往来躲避,忙取茅草,多与女身覆之。天神觅之不见,自云:天穹万里,不在此地,往他处寻之,遂去。女吁,郎问之曰:“卿本天仙,为何避神?”女答:“神有司职,终日兢兢,故不愿复”。郎叹曰:“如此则人间亦不可为也!”

    未几,有高帽翘领,圆头大耳之人,自院外唤之,曰:“牛子!天公命你送柴!”郎止女于屋,自外出应之,曰:“诺。不知天公所命几何?”

    使人曰:“百斤可,日中前往送天府,不得误庖厨之用。”

    郎曰:“诺。无敢有违!”

    使人去,郎唉声叹气,回屋取斧。

    女止,问:“君何往?何以不乐?”

    郎言:“百斤柴而半日毕,何能为之!何能乐之!”

    女复问之曰:“既不乐为,何不去之?天公命我织布,今我去之,君亦可去。”

    郎言:“卿可去,我不可去也!天公可去,人主不可去也!威既胜之,僭称耳。”

    女言:“既如此,我为君去之,请同往。”

    郎言:“不劳卿也,卿来人间不易,自乐之可也。”女不许,卒同往之,以牛引车。

    见山林,女喜,吟诗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郎曰:“卿谬也!此为苍苍之松木,非灼灼之枫林也!”女窘,曰:天上无林,故不知也。”郎无奈,举斧劈木,汗流涔涔。女止,挥白光于木,霍然开之,少倾则百斤有余。郎喜,更惭之曰:“劳贵客矣!”遂同还家。

    于半路,再遇使人。郎匿女,问之曰:“天公复有何吩咐?今柴已劈好在此。”使人答曰:“天公之佃人有疾,你往替之,十亩田,连夜理之。”

    郎有难色,使人怒目,欲掣腰间藤鞭,其唯诺诺。

    使人去,女出,问郎曰:“君不愿往,何以不能去?”郎曰:“天公蓄犬,去则捕回。”女曰:“人何以畏犬也?”郎曰:“自我高祖,借贷于天公,世世不得偿清,世世为奴也!奴不如犬。”女曰:“何以得偿付之?”郎曰:“金银铜钱,珍宝玩物,良田美畜,艺奴丽妾,绫罗绸缎。”女曰:“既如此,我为君偿付之。”遂化路边之石为机杼,重操旧业,牵玉锤连云线,少倾而得天珍之布,光彩照人。郎喜,携布而奔,往追使人,曰:“总管!劳烦呈此布于天公,小子之献也,以偿吾世代之债!”使人惊,赞不绝口,又疑之,问郎曰:“汝何以得之?”郎窘,诳之曰:“吾家世代相传之宝,失之久矣,昨夜复之。”使人疑,携布去之。郎喜,谓女曰:“今我世代之债,一朝解脱矣!感激不尽!”遂欲下拜,女止,曰:“报君茅草之恩耳。”郎曰:“卿欲游凡间之景不?我愿伴之。”女喜,遂同游于野。

    时入深秋,百叶枯黄,除松柏桂菊,唯见野草蔓蔓。织女与牛郎拨草而行,断棘向前。山上无甚好景可见,亦不能闻南归之鸟,郎窘甚。

    郎曰:“惜哉!此处无有枫木,亦实非良辰美景。卿若春来,可见山花烂漫,燕翔鹿鸣。若晚些,便有竹林成荫,黄鹂翠柳。便是晚冬来,银装素裹,亦自分外妖娆。只是如今无景可看!”

    女曰:“我闻贤人之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美哉!何以无景?”

    郎曰:“可惜此地无鹤。”

    女曰:“再有,‘碧云天,黄草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郎曰:“此晌午矣,倒不见碧云。河亦泛黄。”

    女曰:“有之!‘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郎顾盼左右。曰:“惜哉!今日未见有风,露水亦干矣。”

    女不豫。郎窘,遥指苍天曰:“昔日五彩囚笼中,怎知四时不相同?今朝乐得自由事,坐看西风变东风!”女说,欲往林中复进,郎止之,曰:“前方有熊虎罴豕,凶险也。”女曰:“君何以知之?”郎曰:“但见时节,但闻猛兽低吟之声,长年累月有此小道,不若卿之大能也。”女曰:“然何所往?可下河与鱼同戏之!”郎曰:“河中有鼍、蛟,亦凶险甚也。“女不信,下以视之,果见不祥而还。郎复言曰:“从此地往东十里,有清流溪,改日可同往乐之,今且还家。”女喜甚,诺。将欲行,郎止之,曰:“此地尚有余芳,试为君寻之。”转圜数步,没身入草,撷一黄蕊青瓣之小花,为女饰于发上。女大说,问曰:“此何花也?”郎答曰:“凡人但呼之为‘勿忘草’,骚客多所谓‘勿忘我’也。女奇之。

    二人还家,见寒鸦往飞之而回,平地生出烟尘。及至门前,见高头大马,金辔香车,众人立于门前。郎视之,乃天公与众仆也,急欲隐女,天公已厉声呼之矣。

    天公曰:“牛子过来!有话问汝。”

    郎前而曰:“天公何所吩咐?小人已将百斤柴劈好在此。“

    天公曰:“吾知之!还有!”

    郎曰:“代耕之事,我且往。”

    天公曰:“牛子!汝真个戏耍我邪?汝将何物交于总管也!”

    郎惶恐,俯首叩曰:“乃小人赎身之物,家传之宝锦也!”

    天公厉声曰:“汝不讲实话?总管!”

    使人出,掣藤鞭在手,击郎面前之土如鼓振,郎恐甚,复叩首曰:“实不敢欺瞒天公也!”

    天公哂曰:“汝之家世,我尽知之!祖为佃,父为奴,九代破落,千世潦倒!自汝高祖尽丧子于兵疫,便家境无望,借吾祖银两以葬子。三岁不能还则终身为佃,终身不能还则世代为奴!汝可忘,吾不忘也!总管,取布来!”

    使人喏声,取出那匹天珍之布来,众皆失色。

    狗奴骂之曰:“哎呀呀我的乖!你牛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皇宫里盗个布来耶?你是活该吃千刀刮!”

    酒奴嚷之曰:“不是皇宫还是哪个里来着?我看皇宫也未必有!”

    轿奴上前掴郎曰:“你个吃千刀的!你自个儿盗了布来,倒栽赃起老爷来!你拿个赃布赎身了,倒叫老爷吃官司!你个熊心豹子胆的!”

    女怒,欲作法。郎急止之。

    天公曰:“牛子!谁叫汝起来的?汝这小娘子我看站这儿半天了,还要为你出头是不是?这布是谁织的?你说!”

    女曰:“妾身自个织的。相公老爷有何见教?”

    郎窘,女止之,以目示意。

    天公喜,近女绕身目之,曰:“好!好!好!美人美布,果然不同凡响!娘子,你是哪一家的小姐出阁,坏了妇道规矩?这牛子乃是个万世不得翻身的主儿,你跟了他,那是没病人吃砒霜,聪明人算糊涂账!你既能织布,会唱歌不?”

    女唱曰:“天上云彩里织晚霞啊,地上清水里见红光~啊。”

    天公喜,曰:“好!好!好!如此,你这手艺足可为牛子赎身,你叫他写一纸休书,我再给他写一纸文状,叫他从此牛放南山,马不入槽,前债旧账,一笔勾销!何如?”

    郎急曰:“天公,他不是我内子!”

    天公曰:“啊?不是?”

    女问郎曰:“郎,啥叫内子?”

    郎窘,众人窘。

    天公曰:“既不是内子,又是何人?”

    女曰:“萍水相逢,天意注定也。”

    天公默然,少倾,曰:“天意只相逢,萍水风吹散。你们俩虽然相逢,但注定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

    女曰:“牛郎,啥叫夫妻?”

    郎曰:“这……夫妻就是不分离!”

    女曰:“那我与郎不分离!”

    众人窘。天公厉声问曰:“你不与他分离,世世代代受苦,日日夜夜受累,可愿意?”

    女曰:“愿意!”

    众仆面面相觑,天公曰:“既如此,就拿你的手艺给他抵债。要是一个月之内,你能给我织一万匹这样的布,我就放他自由身!”

    郎惊,曰:“一个月一万匹布,岂不累坏娘子?”

    天公曰:“若不肯,就继续世代为奴!叫她一辈子跟你受穷受累!”

    郎曰:“娘子,我俩本非夫妻,相遇已是缘分,你快走,莫受我拖累!”

    女曰:“相公莫急,一个月一万匹又何足挂齿?我曾广织银河,也不费多少时日。”

    天公曰:“哟呵,年纪不大心气不小!来,你随我来!”

    众人随天公至织房。

    天公曰:“听你夸口布是你织,还未得见。来,你就用这台机杼,现织一匹于我看!”

    女坐凳,脚踩踏板,串素线引净锤,少倾而复得一布,光彩照人。天公大喜,曰:“好!一个月十万匹,织好了放你们夫妻回家!”

    牛郎怒曰:“汝先言之万匹耳,何以复增至十万?”

    天公拂然作色,环顾众仆曰:“何人证之?”众人皆摇头。

    天公变说色,命人取笔来,亲写十万匹之数,签字画押,示众曰:“今有众人为证,彼此皆无虑也!”

    女怒,使神通,显手段,奋力促织,欲顷刻而完十万之数。天变色,风云动,飞霜雪,雷声隆。俄而飞沙走石,云头现金光万丈。女大惊,心知不妙,丢纺锤,俯身于织机下躲藏。郎知情急,燃眉之间,见天公身披黄袍,趁乱夺之,覆于女身,遂免难。众人抱头鼠窜,不觉天晴。天公先觉,目眩久之。狗奴大呼:“天公!你黄袍何与?”天公视之,牛郎正取之于女身,大骂:“贼小子还我袍来!”牛郎不敢不与,曰:“风急而自刮于此处,正欲与公。”天公余怒未消,又疑天兆。

    轿奴曰:“贺喜天公!待十万匹之数已足,富可倾国矣!故有天兆!”天公未信。酒奴见势亦呼曰:“天公万岁!黄袍何足以匹公?故天以金光加身也!”天公大喜。

    女窃与郎曰:“啊呀不好!今后恐不能再用神力为织,否则天必察觉。十万匹之数,奈何?”郎曰:“娘子无神力则不能织乎?”女曰:“亦可,只是慢些,也如凡人空耗力气。”

    天公曰:“如此,十万匹之数,便赖于娘子。期满我亲来取之,便放牛郎回家。如今,依旧为奴!”遂呼众仆牵牛郎去。郎与女大恸而别。

    自此女于织房辛劳,郎于田间奋力。不数日,女思郎而不能织,郎念女而不能力。天公无奈,约以午时送郎于织房。夫妻见而大喜,各慰辛劳,约以欺满还家,双宿双飞之言,又言来春同赏百花清水之旧约,从此各自辛勤。

    唧唧复唧唧,归燕寄南天。女唱曰:“千缕万丝织成镜,镜中花好月圆现。我与牛郎同度日,胜过广寒不夜天!”

    哞哞复哞哞,游鱼思春暖。郎唱曰:“千犁万锄筑成画,画中春江伴明月。我与织女为夫妻,不羡鸳鸯不羡仙!”

    二人同唱曰:“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从此不受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期满,天公来取布。虽是用凡人力气,尘间针线,还胜过先前十倍,只是不放珍光,自绚烂于人间。天公大喜,遂勾牛郎世代之账簿,允其还家,亦放织女同还。是夜,夫妻同坐檐下,无限情话。

    女曰:“君累否?”

    郎曰:“娘子累否?”

    女不说,问曰:“卿与娘子何异?为何不见旧称矣?”

    郎笑曰:“是日陡然见卿,惶然间误称也。其实今日正好。”

    女笑曰:“正好正好!过去也好!”

    二人言语温情间,渐趋身于彼,手接如电,不觉各自面上羞红。

    郎忽曰:“卿不欲回天宫邪?”

    女嗔曰:“何以突言败兴之事!”

    郎惭曰:“百姓之事,恐卿不能受也!如今不过数十之日,卿已受如此之苦,若与欲我牛郎同修百年之船,恐怕……”

    女止曰:“我与君誓同生死也!不许言之!”

    郎曰:“卿手已红如赤丹!”

    女曰:“君身若蝉蜕也!”

    郎曰:“苦中何以作乐?”

    女曰:“唯思君可以为幸!”

    郎曰:“思吾不如天星烂漫!”

    女曰:“更愿同游山野泛泛!”

    郎曰:“待到春来青山绿水?”

    女曰:“夫妻自此万年何欢!”

    二人相视良久,温情脉脉,如山水相拥,天地俱清,万籁俱静。

    忽然,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秋雷击土,欺世霜雪!金光显金链,神人掷神鞭!女恐,与郎相拥,而金索已绕其身,如风卷之去矣。郎大恸,追之呼曰:“天止也!天止也!何以夺卿而去也!”女亦大恸,垂手呼曰:“郎救我!郎救我!何以不欲救我也!”

    郎泣曰:“天上人间怎相似,凡人岂能伴真仙!愿卿从此还丹霞!”

    女泣曰:“天上人间多缧绁,唯君澄然是吾家!”

    郎大恸,指天骂曰:“天何戾也!天何戾也!何以伤我妻也!”

    女大恸,呼天骂曰:“天何暴也!天何暴也!何以痛我夫也!”

    天不顾,卷女而去,没入云中矣,遂不复见。

    昼行白日夜行月,牛郎织女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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