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

这世上，有一种爱情叫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刚开始错过彼此，但最终依然会重逢。

（一）

当我离婚后，独自一人回到故乡。这里虽然早已没有了我的亲人，但是我的根却在这里。刚回来的一段时间，我在镇上租住，整日整夜酩汀大醉，独自舔舐伤口。我累了，不想再漫无止尽的追求和逃避，我好想过一种庸常的，带着温度的烟火气的生活。

一天晚上，我开车来到多年没踏进的村子里，这里变化很大，我按照儿时的记忆，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眼前是一个敞亮的大院子，一座气派的二层楼。我听见里面有孩子的打闹声，厨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碌。看到这里我又哽咽起来，这么些年，他一直在我心底。

我在车上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厨房的灯熄掉，我才原路返回。在路上，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记事以来，奶奶就告诉我，我妈生我时大出血死了。爸爸另娶，生下一个弟弟，重男轻女的爸爸对弟弟疼爱有加，我却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所以，从小我就性格倔强孤僻，沉默寡言，那时我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同桌李飞。

李飞的家庭比较特殊，爸爸是一个残疾人，有一条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而他的妈妈是一个智障女人，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一家人还是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所以他们一家人在村子里受尽别人的欺负。

每次李飞在班上与同学有矛盾，总是被一伙人追着打，而他的爸爸看到他脸上的淤青后也总是要对他一顿打教，嫌他又出去惹事。老师也从来没有对他关爱过，好像他生来就是被人欺凌的。但是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因为我觉得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他教会我打口哨，上树，下河摸鱼，但是我始终教不会他一道题，只好替他写作业，考试时给他传夹带。就这样，我们彼此陪伴，暗无天日的岁月也仿佛变得容易起来。

直到初三那年，有一天放学，李飞突然对我说：“明天我就不上学了。”

“怎么了？”我以为他又要逃课。

“我不想上了，没意思。”李飞使劲儿踢着地上的石子。

“可是你不上学能干啥？”

“我出去打工去，我有的是力气。”

沉默了一会，李飞又说道，“等我挣了钱，请你吃大餐。”

李飞说这话时眼里充满希望，我知道他想离开学校，离开冷漠的老师和同学。

“好的，一言为定。”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就这样，李飞去城里打工了，而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我清楚等初中一毕业，我就不能上学了。爸爸三年出了交通事故，后妈看在能拿十万赔偿金的面子上，才勉强供我读初中，所以我决定初中毕业后就考师范，因为师范学院免费，还有奖学金，这样我就可以和这个家脱离关系了。

等我再次见到李飞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一天傍晚，我提着暖水瓶去食堂吃晚饭，刚进餐厅大门，有个人就挡住了我，我抬头一看，惊喜地发现是李飞。

“李飞？”我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喊出他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回家没几天，听人说你在这里上学，就来找你了。”

“你这大变样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从头到脚打量他，他确实变了许多，变得高了，也壮实了许多，穿得也比以前体面，眼神也不是以前那样战战兢兢，整个人成熟了许多。

“哎呦喂，别用这眼神看我，鸡皮疙瘩都掉地上了。走，我们去外面吃饭。”说着，他就一手帮我提暖水瓶，一手揽着我肩往外走。他的手劲儿很大，一把把我揽在他旁边，他比我整整高了一头，我仰起头看他，心里嘭嘭直跳，但是我又无法抗拒这种亲昵，就这样顺从地跟他去了校门口的饭馆里。

吃饭的时候，李飞用一种轻松幽默的方式给我讲述了他这一年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受了不少罪，他说他不后悔退学，像他这样的人就得出来历练。

眼前的李飞已经不是那个被人欺负的男孩了，他变得聪明，幽默，我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不说了，快吃，菜都凉了。”李飞笑嘻嘻地说道。

“你也快吃。”

一会儿，我们就风卷残云，吃了个光光的。

吃罢，他送我回学校。

“你等我一会儿。”李飞进了路边的超市，我以为他去买烟，在外面等他。

一会儿，他出来时，抱了一大罐的棒棒糖。

“拿回去吃吧。”

“怎么买这么多？”

“你以前不是说过最喜欢吃棒棒糖？这么多，够你吃一阵了，再说，我也不能常见你。”

就这样分了手，我回学校了。一路上，我抱着棒棒糖，边走边哭，心里却是暖暖的。

这一别，比上次更久，再见已是三年后。

毕业后，我回到县里当老师。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李飞，就去了他家找他。

从他爸爸那里我得知李飞去了一家国企煤矿当矿工，有养老保险，工资也很可观。李飞的爸爸还告诉我，李飞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这是好不容易才说下的媒，人家女方不嫌弃他们家这条件，只要李飞好好上班，人家就跟他。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种失落的感觉，但是我还是要为他祝福。

李飞大婚前一晚，我带着礼金和祝福前去见他，李飞见到我，欲言又止。我告诉他，第二天我就要走了，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一种不舍，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我去了上海。这里繁华，漂亮，每个人都全力以赴打拼，我也如此，丝毫不能懈怠，用了五年的时间，奋斗成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此外，我还交了一个上海男朋友。

阿城是上海本地人，父亲是一家企业老总，母亲是律师。他对我也很好，我也认为我能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是我的福气。所以阿城向我求婚时，我立马就答应了。以为从此我就可以过上岁月静好的生活，身心都不用颠沛流离了。那时的我真是太天真了，哪里知道婚姻和爱情完全不同，在婚后两年的时光里，我这小小的梦想不堪一击，破碎了。

阿城的父母亲根本就看不起我，他们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儿子娶我这么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家人的外地女孩，只是当时阿城执意要娶我，他们才勉强同意。婚后，我们住在一起，矛盾频出。刚开始，阿城对我很呵护，我还很欣慰，但是结婚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怀上宝宝，再加上他父母的挑唆，慢慢地，我们的关系出现裂痕。有一次我同他的母亲发生口角，他刚好进来碰到，不问青红皂白，就伸手打了我一巴掌。

就是这一巴掌，打得我认清了现实。我决定离婚，同时也离开上海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我想回家了。

那时的我，脆弱，无助，李飞的脸一次次在我眼前晃悠，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告诉他我想他，我一直想他。

（二）

开车回去后，又是一夜无眠。我知道，李飞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们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不能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但是没想到，过了几天，老天就安排了我们相见。

一天晚上，我在一家饭馆正吃晚饭，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是李飞，他没注意到我，独自坐到窗户边，要了一碗面，落寞地抽起烟来。我抑制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等心情平复后，我坐在了他对面。

李飞看到我，惊呆了，但是他只是平静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阵了。”

“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不许流下来。

李飞见状，岔开话题，叫服务员又上了两个菜，还点了一瓶酒。

相见亦是件幸福的事情，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还像第一次那样，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这是我多年来，吃得最香的一次。

对于我来说，吃什么不重要，看是和谁一起吃。记得在上海时，阿城曾经带着我去各个有名的饭店，西餐厅，日料店吃饭。优美的环境，精致的摆盘，美味的佳肴，但是总觉得差点什么。对，差得就是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只有和李飞在一起吃饭，我才能吃得有滋有味。

（三）

吃罢已是深夜，我们漫步在街头，边走边说，原来他过得也不易。

他说，结婚后，他拼命工作，一年后有了女儿，五年后，盖起了自己的房子，那在当时是村里最气派的房子。自此，村里人没一个敢看不起他们家。他还经常把欺负过他的人聚在一起大吃二喝，他就是想让这些人看看他李飞今非昔比了。那是煤矿黄金十年时期，他家的生活也跟着越来越好，家里啥也不缺，车也买了一辆，妻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当物质需求满足了，精神上也会跟着有了更高的追求。没多久，他就厌倦了矿工的工作。他说他厌倦了那种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春夏秋冬的感受，每天穿着厚厚的棉衣，下到又黑又潮湿的地下工作。每一次的下井，那就是一场赌博，每一次的升井就意味着重生。他说不想一辈子干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工作。但是家里人不支持，妻子不理解。尽管这样，他还是倔强地辞职不干了。拿上钱出去做生意，结果赔的一塌糊涂，欠下十万外债。于是，妻子抛下女儿、儿子和他离婚。

他自责，说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爸爸。我泪流满面地对他说，我懂你，家庭的特殊，儿时的不易，工作的危险，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的。就是因为你活的不容易，吃尽了苦头，所以你才会怕，你有理由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李飞痛哭流涕，说，还是你最懂我。

深夜的街头，我们相拥在一起哭泣。

我双手搂着他，我说我不走了，他使劲儿抱着我，像要揉碎了似的。兜兜转转十来年，这一次，我们不想再错过。

后来我们结婚了。我在镇里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他在市里开了一家卤肉店，生意还不错，他欠下的十万外债也快还清了。最让人高兴的是，我怀孕了，面对肚子里的小生命，我觉得好幸福，未来不论路途多么坎坷，我想我们凭着从小倔强，强韧的性格，我们一定可以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