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

听着丈夫身体翻动的窸窣声和满足过后的疲惫的鼾声，望着窗外的月光，她眼泪止不住的流，悲叹她小草一样卑微的生命。

她在家排行最小，可是并没有像别人家老幺享受特殊的宠爱。她是被忽视的存在。从懂事起，她就懂得察言观色，怕自己的任何不当引发一顿呵斥，甚至换来一顿暴打。她要照顾嫂子们的感受，她们就像贵妃一样要被宠着捧着，而她得像个宫女一样卑微的候着。

她上学时，父亲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单靠母亲一人在地里刨食，供养她上学。她更是觉得有愧于母亲，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过上跟农村妇女一样锅前灶后嫁一个陌生的没有感情的人将就一生。

是的，她嫁给了她自己挑选的人。她看上他，是因为看中了他肚里的一点笔墨，写出来的一些情诗。可是，婚姻中可就没了情诗的浪漫了。他工作后就不再读书吟诗，把所有的情趣化作了青菜粪屎。没了诗意的加持，他完全成了一个世俗的腌臜的油腻的男人。她也越来越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反对这门亲事。母亲曾恶狠狠地说，即使我闭着眼睛摸，也不会摸到这样的人。这种话，曾经伤害她，现在想起来更是深深刺痛她。

她，想起来，曾经网络上流行的称命的算法。她不记得她是几两几钱命了。但卦象上有句话却深深烙在她心里：孤苦一生昼夜啼！她不知道她孤苦一生从何开始，她的昼夜啼哭又从哪天来临？

现在想来，她理解了她的宿命。每个节日是她最怕的时刻，她不知道为什么，万家喜庆之时，却是她逃不开的劫。或大或小都会发生口角，或多或少都会落泪。她已经记不得什么原因了，反正她已经深深地惧怕了。

她恨来到这个世上，更讨厌作为一个女儿身。她恨自己的多愁善感，她不希望自己总是被情所困。无数次她设想着死神来临时的场景，她无数个梦里一个人在奔逃，跑啊跑啊，总是跑不过被杀死的结局。她无数次在梦中求饶，跑的太累了，直接杀死我吧，别这样折磨人吧。她知道她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看着别的女人幸福的炫耀生日时老公送的戒指，结婚纪念日时，怀抱着热烈的玫瑰花，她只是泯然一笑。她想到自己生日时单位送的生日蛋糕，还有银行工作人员的贴心问候，还好有人还记得她。她知道女人不该伸手去要东西，她保持着自己微薄的尊严。当丈夫问她要不要礼物时，她总是回答不需要。廉价的施舍，没有真情的示爱，她觉得越来越反感。

她拿着单位发送的免费电影票，坐在旁边的总是同事。她出去旅游过一次，也是跟着同事。她习惯了丧偶式的生活方式。一个人掂着大兜小兜的东西上楼，一个带着孩子去公园游玩。她忘不了曾经怀孕时，闻到某种饭菜恶心呕吐，招致他一脚把饭锅踢翻。她忘不了，因为一次口角他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忘不了，无数次她哭到歇斯底里，差点昏死过去，他却甩门而去。她无数次诉求，不要在夜里吵架生气，因为这样她没地方逃避，更无法释放自己的情绪。但是，依然无数次他大闹过后，背过身呼呼大睡，留下她一人悲戚到天明。

她从来不在母亲面前表露她的不幸福，因为母亲曾不看好她的婚姻，骄傲的自尊迫使她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异常恩爱幸福。白天，她可以去公园坐坐，去图书馆看看书，暂时忘掉她的忧愁。晚上却是无尽的折磨，她不愿意打扰别人的幸福，甚至在所有朋友面前她都粉饰自己的幸福。看着呼呼大睡，若无其事的丈夫，她该如何释放她的悲苦？

姑娘小时候的一句话一直让她耿耿于怀：难道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那么难吗？长大后，姑娘又说过：我不能像你一样，连个朋友也没有可投靠的。你连离婚都离不起！

这话像针一样刺痛她。她真的离不起婚吗？她多少次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她也在反复念叨，到底这样无爱的家庭对孩子是保护还是伤害？她恨自己，不像别人一样独立潇洒，可以一人出去旅游散心，一个出去住宾馆释放自己的情绪。她没地方去，她没地方诉说，没地方安放自己不安无助的心。

多少次，她说服自己，等孩子上初中了，自己就可以义无反顾离开这个家。可是一次次她又不舍得把两个孩子人为的分开。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变得越来越冷漠。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成了自己的软肋，她想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这样就不会被伤害，这样心就不会再疼。

她一个人包着水饺，一个人想着心事。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她怕啜泣的声音打扰了别人，会换来白眼，换来一句神经病的责怪。她一次次跑进卫生间用水冲洗着，她怕哭红的眼睛引起别人的注意，招来不必要的责难。

她无数次想逃离，可是总是鼓不起勇气去逃离。她已经习惯了这温柔的“监狱”，她不知道逃离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她无数次麻痹自己，他也许是爱自己太深，表达方式不对。他不抽烟，不赌博，勤俭节约，在外人眼里是个总是面带微笑的老好人。他没有什么恶习，也没有背叛婚姻。

她越来越不明白他到底爱不爱自己？是不是自己太矫情？无数的鸡汤，让她越来越摇摆，越来越沉默。她总是说一句话，就想到他会怎么回答她，所以她就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就像练剧本一样。慢慢地她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的对话。丈夫问她话，她张张嘴，在心里已经回答，却没有发出声音。丈夫会骂她，问你话怎么连气都不带喘的。

她觉得越活越孤单。她不想说话，不想争辩。一个人很舒服很自在。一个人时她仿佛才属于她自己。

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样面对？今后的路她是否能坚定的走下去？她越活越糊涂，越活越迷茫！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