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每一碗白粥都是伴着老豆腐吃的。
奶奶爱吃老豆腐,她常常进入磨坊里磨豆腐,每次回来,身上都沾满了浓浓的老豆腐味。
老豆腐有股子沤出的酸涩味儿,吃着也泛酸,涩嘴,我始终搞不懂奶奶为什么爱吃这苦涩的豆腐,奶奶却常常笑话我:“年轻人,娇生惯养,哪块吃得懂这块老豆腐呐!”
奶奶将老豆腐的做法搞的花里胡哨,但始终不变的做法还是“捣立腐”;“捣豆腐”是婆太太教给奶奶的,奶奶也因此对这种吃法情有独钟,不光三餐桌上必得有它,甚至还逼迫我吃,所以白粥旁每次都有碟黄不黄,白不白,稀稀拉拉,难看难闻的捣豆腐。
这捣豆腐做法十分平凡简单,就如同奶奶平稳朴素的一生一样。
先放香油,后放酱油,最后用筷子猛捣,完事,捣豆腐做好了。
奶奶却将这捣豆腐认成了宝。
一次,奶奶不小心打翻了碗,洁白的立腐全散在地上,烂了,碎了,还站着泥灰,奶奶盯着地上的豆腐,迅速的弯下她已驼了的背,不顾破碎的瓷片,竞仲手去捡,瓷片划碎了豆腐,划伤了奶奶沧桑倔强向前伸的手,划破了奶奶悲痛的心,她喃喃的捧起被鲜血染红的豆腐,将它们一个拾起,又放回铁碗中,血色的豆腐混着泥水在夕阳下分外峥岭,其中还掺杂着许多碎资片,正如奶那碎了的心,掺合在碎烂的豆腐中,她又像对豆腐又像对自己说:“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我十分不解,几毛钱的腐,值什么?
那次,我与奶奶争执了许久,她不让我倒了豆腐,而我却硬生生抢过豆腐扔进了水池中,
此后,好久没吃老豆腐。
没了捣豆腐,我开始不习惯,我怀念从前的老豆腐。
现在奶奶不常做老豆腐了,那碟丑八怪老豆腐已被花花绿绿的工厂加工榨菜替代,但奶奶床头却多了一本早年拍的黑白全家福相册。
在那本相册中,我依稀看见一位笑得十分灿烂的麻花辫女孩,那女孩在婆太太拥护下,扯着一个风筝,那风筝越飞越远,越来越远,也和奶奶一样迷失了家的方向。
那个女孩长成了天天坐在床头盯着旧相册回忆的白发老人了。
老豆腐也成了回忆,奶奶身上全是相册上的霉味了。
现在,终于明白老豆腐对奶奶来说,不只是一块臭臭的老豆腐,它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回忆,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奶奶连半分家产都没分到,身边只有那碗老豆腐陪着她,这个捣豆腐还是她早逝的母亲唯一教给她的东西,这是一份简单却特别的财产。
奶奶拼了命的守护掉在地上的老豆腐,是因为那“块”豆腐是她对故乡唯一的念想了。老豆腐是奶奶的母亲的象征,是奶奶童年的象征,是奶奶对童年的追忆,这复杂的情感凝聚在如此简朴的豆腐中,实在令人惊叹了。
老豆腐的味道,仅有奶奶知道,旁人永远猜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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