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希望,希望
那段岁月,花信记得。
时间总是在轻微晃动,一上一下便迷惑了我们被它托拽的、疲惫不堪的心。时代有印记,一段时光总能被时光里的人铭记或遗忘,但遗忘一定是刻意的,因为如果你想要遗忘,那么它一定让你难忘过。
记忆里的红,轻微、淡薄,恍惚间却又浓重、深厚,氛围里掺杂了一丝绿意,像极了花信蓬勃、深邃的青春。
无处安放,自由爽朗。
照片上的花信头戴军帽,两只小辫,浅浅的酒窝,沁人的微笑。红色的革命年代,诞生了太多这样的青年,被时代牵引,用自己的努力与祖国的试水相博,但往往水深火热的激扬过后必将是沉淀,花信明白这个道理,也是许多年后了。
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塑造了太多太多花信般的命运,她们怀揣着保家卫国的梦想,把青春的活力全部熔铸到了一张张大字报与红漆刷的标语中,那些在过去被她们用来尊重的伟人而今在他们的折磨下痛不欲生,他们以此为阶级斗争的胜利,乐此不疲。
花信也是其中的一员,在批判了几个老一辈的文学家后,她戴着红花,坐着绿皮大卡车,依旧把祖国当做信仰“去有需要的地方”。
花信去了大兴安岭的十八站。
成片成片的森林,黑压压的人,花信带着绿色军包的行李,瞳子里不知是畏惧还是憧憬。
在简陋的帐篷里,她被分到了一张木板,木板上放着一本红色的语录。当时已接近晌午,森林里的空气潮湿且阴冷,年轻的女孩们把行李放在木板上,嘁嘁吵吵,突然有人开始哭,周围安静了,花信不屑的撇了几眼——这是有需要的地方。
花信在冰冷的木板上蜷缩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洗漱,毛巾已被冻的硬邦邦,她试着折了一下,毛巾脆生生的断成了两节。
花信被分到的任务是挑水、做饭,周边没有河,只能在坡下的山湾里取水。花信穿着厚厚的棉衣,担起铁皮水桶去了水湾,水湾里的水早已被冻住了,生产队里的姐妹告诉她,要用斧头把冰打碎后再背回来,暖化。
冬天的林地因为雾气重所以十分光滑,稍不小心就会摔倒,冰块狠狠的砸在花信身上,她缓缓起身再去破冰。
这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优点:单纯、好强、丰盈、激烈,说到底,她们还是不懂得怎样与这个世界对抗。
很快春天来了,花信除了挑水、做饭,还必须去除林间的杂草,一望无际的林区、黑压压的人群,花信在其间蠕动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天下来,花信的身体就像散架了一样,倒在木板上,连鞋子也不脱便呼呼睡去。林间的草类繁多,给了鲁班灵感的“锯子草”也夹杂其中,拔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到过后,手便钻心的疼,搓也不是,洗也不是,难受的双脚直跳,生不如死。越往林区深处,暴怒的狂风声中不时传来几声动物低沉且深厚的吼叫,几个年龄大的人在花信旁边议论,那可能是老虎,花信低头不说话,跟紧了人群。
绝境中的希望,希望。
花信的一群照片中有几张被保存极好的桦树皮,树皮上依稀可见墨水的痕迹,好像是诗,情诗,写给花信的情诗。
那时的花信已达心理的极限,却依旧带着向往,只是不知该向往何处。
因为年少,面对人生的苦难永远镇定自若。一群被现实迷了双眼的年轻人,在偏远的丛林深处,生着篝火,围坐在一起,诉说着现在与未来。
男人也许是在这时注意到花信的,也许是因为花信话不多,同一群热血激扬的人不同,她是冷漠的,坐在几米开外的地上,眸子充满倔强,冷的让人害怕却又有无限的魅力。
男人将桦树皮晒干写情诗给她——“爱情,没有沧桑。”花信的心是在此刻被暖起来的。
“叫什么名字呢?好像姓叶。”
花信说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放在心里都会忘记。
再见到叶同志都是回城很久以后了,是他的葬礼。零三年的非典过后,他家就剩了他一个,绝境中的希望,希望,然后失望,绝望,他是自杀的,爱情没有沧桑,但生命有,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九七年恢复高考后,花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回城的相关政策逐渐落实,叶同志因为左眼近视几乎全盲被批准先返城,他说他先走,然后准备好一切等着她。
花信以为等特例的同志走后,就是她们,可她想的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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