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岸的尸身被暂时安置在了阿鲁台家中,门前的战况早已结束,袭击的人目标明确,行动干脆,做事绝不拖泥带水,一旦得手便全身而退,因此死伤的尽是自家的弟兄,而对方偶有受伤者也很快被同伴带离现场。苏青桐在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正准备再向前寻一寻,脚下却踏到了一个硬物,硬物躺在草丛中,显得很不起眼。她弯腰小心地拾起,见是一块象牙制的牌子,上书一个“武”字。
这块象牙牌子很眼熟。
苏青桐想了一会儿,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她忆起来同样的牌子曾经出现在平琮的身上。这是一块宫中侍卫的贴身腰牌。
再进到屋内的苏青桐依然回复到冷静的模样。躺在榻上的云雪岸血污已被擦净,换上了平素里最喜爱的白色长衫,表情安详,远远看去仿佛熟睡一般。
苏青桐握住他的一只手,温柔道:“你别怕,我一直都在。”
碧落犹豫着上前问道:“姑娘,公子他……”
“明日里下葬吧。”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今夜我陪着他。”
第二日碧落和秋月再进帐时苏青桐已换了一身白衣,长长的头发挽起,鬓边插着一朵素白的花。
她抬头看了看,眼神无波:“从今以后云雪岸便是我的夫君,刚才我帮他擦了脸,现在在给他梳头。”
她重新垂下头看着云雪岸,眼中满是温柔:“一会儿我送你走,他们挑的地方在山坡上,那里开阔,能看到牧场,我想你会喜欢。”
村里的弟兄们齐齐来送云雪岸,苏青桐以未亡人的身份行在一侧。下葬后,苏青桐在坟前又独自跪了许久,有春天的风吹过,带起零星飞絮落在她的发上,她伸手轻轻取下,放在眼前定定地看着,一字一句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会给你报的。”
回到村里的苏青桐一直将自己关在帐篷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待碧落进帐看到她时她已收拾好了两个包袱。
“姑娘你这是要出门?”碧落惊道,“你去哪里?”
“我要回趟京城。”苏青桐头也没抬,手下的动作更加麻利起来。
碧落不解:“就算要回京城何必这么仓促?”
苏青桐放下手中的物件,道:“我有一件事要去办。”
“那我去和二叔三叔说一下,我们一起走。”碧落有些慌张。
苏青桐拉住她:“如果我想不开我又怎么会收拾行李?你放心好了。帮中还有那么多事务要收尾,你留下帮助二叔三叔他们吧。”
终于在一天清晨,苏青桐独自牵了马悄悄地上了路,春天回暖,路程上比冬日里要好走很多,只是来的时候是和他在一起,即便冷冽,她亦不觉得辛苦。如今走的时候只剩她一个,她拼着一口气才能支撑下去。
回到京城的第一天,苏青桐去了平府。
平琮见到她时有些吃惊,正要询问,苏青桐已开了口:“你和皇帝说,明日戌时,城外百花亭见。”
说完这句话苏青桐便转身离开,平琮的心中升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子此番来不像是来叙旧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慕容楚得知苏青桐主动邀约自己,仍是高兴的很,早早地便命人安排好最精致的菜肴布在了百花亭。戌时未到,他已等在那里,一个冬天未见到她,如今她居然主动邀约,他觉得很欣喜。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山腰上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慕容楚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一些愣怔。
那个在心中一直萦绕徘徊的女子,今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一身青色衣裙,而是一片素白,鬓边甚至还别了一朵同样素白的花。
苏青桐走到他面前,表情有些木然,她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慕容楚并未太在意今日的不同,喜滋滋地上前:“青儿,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到江南织造找过你几次,都只是说你不在。”看苏青桐面色如冰,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青儿你今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苏青桐掏出象牙腰牌在慕容楚面前一亮:“陛下,这个东西想必你应该认得吧?”
慕容楚接过瞅了瞅,又莫名地看了看平琮:“这不是你们的腰牌么?”转而问苏青桐:“青儿你在哪儿拾到的这个?”
“你们的人行动整齐划一,做事狠辣决绝,我本来还奇怪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有能耐,直到我拾到这个我方才明白。”苏青桐的声音冷冽如冰。
慕容楚表情渐渐凝重,他已然从只言片语之间捕捉了一些令人胆寒的信息:“青儿,你是说宫里有人袭击了你?”他有些紧张,上前道,“你有没有事?是否受伤?”
苏青桐一扭身躲了开去:“陛下是打算装作不知此事么?你们刀刀箭箭目标明确,直冲着我的夫君而来,我的夫君为了保护我命丧于塞外,你们现在跟我说不知此事,我苏青桐就想问问,宫中侍卫是谁能够调动的了?!”
一番话,慕容楚只听到“夫君”二字,他再向苏青桐看去,才惊觉她今日将长发挽起,这一身素白的衣明明就是在为人带孝的装扮。慕容楚有一瞬间的泄气:“青儿,你口中的夫君可是那个云公子?”
苏青桐并未理会他的问话,只道:“我曾经说过,陛下若是要剿灭青竹帮,那就连我一并杀了,我也是青竹帮的人!”
慕容楚仰天轻叹:“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并非要叙旧,而是来报仇的对么?”
“你知道就好!”苏青桐嘴角突然牵出一个凄然的笑来,与此同时袖中现出一柄短剑,短剑直直向慕容楚刺去,剑尖没入慕容楚的心口寸余,他却没有躲。有鲜血洇出衣襟,慕容楚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平琮大惊,拔剑向苏青桐而来,却被慕容楚生生拦了下来:“平琮,你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再到亭中。”
“陛下!”平琮瞪圆了眼睛,不敢走也不敢挪步。
慕容楚的神色凉凉的,看向苏青桐的眼神复杂难懂:“青儿,其实你不信我是么?”他顿了顿又道,“朕真的没有做过,若是你觉得只有拿走朕的性命你才会释然,那么……你便拿去吧。”话音未落,慕容楚又向前走了两步,短剑没入的更深,血流得越来越多,慕容楚的面色已开始发白。
苏青桐未料到他会如此,一时间呆在原地,竟忘了要做什么。平琮咬着牙喝道:“陛下,恕臣下不能再坐视了!”说着手起剑落,苏青桐被一下隔开好远,跌坐在石阶之上。慕容楚的身子颤了颤,将平琮拦下:“让她走,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伤害她!”
然而,逃开了平琮,苏青桐并没有安然地逃开百花山。才刚刚走到山脚,便给两个蒙面强人给悄声无息地掳了走。掳了没走多远,便听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不是说就地解决吗?这是要带到哪里去?”
另一个说:“你疯啦?在山脚下解决她,被陛下知道了还有活路么?自然要弄远点再动手。”
“真麻烦。”先前的一个说,“早知道当初在呼勒……”
“嘘——”另一个打了个噤声,“闭嘴!你这个蠢货!”
“反正她都快死了,怕什么?”先前一个嗫嚅道,不敢再说下去。
苏青桐被这两人一直掳到山坳之中,她心中急动,忙道:“二位大哥,你们知道我并无武功,所以无须担心我会逃跑,我只想在临死之前问清楚在呼勒村袭击我们的是谁?”
二人面面相觑:“知道了又怎样?”
“至少死的明白点。”苏青桐向后微不可查地挪了挪,手中已握紧了另一把藏于身侧的匕首。
其中一人咳了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这宫里除了陛下能调动侍卫,再就是太后娘娘了。”另一个人“啪”地给了他一巴掌,“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难道还怕她出去乱说不成?再说死人还能说什么?”第一个人不服气,提着刀已迅即来到苏青桐面前,然而刀刚刚举起,突然感觉到腿部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只见苏青桐手中的匕首已深深扎入。
苏青桐瞅准了机会一跃而起,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但是她仍然绝望地发现身后的杀手在迅速逼近。脚下突然一绊,转眼间刀锋已到身后。她闭上眼凄惶地等待那致命疼痛,却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等到,她回头看去,只见两名杀手已然倒伏在地面,完全没了声息。
周遭亮起了一些火光,有兵士齐整地站在面前,从兵士之中缓缓走出一人,正是西平王。
西平王走近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青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你为什么要救我?”
“若我说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妃,你信不信呢?”西平王煞有其事地望着她,嘴角却带着一丝戏谑。
“不信。”她扭过头,有些不屑。
西平王大笑起来:“看来你还不是太蠢。”他扳过苏青桐的肩,“没想到皇帝居然肯因为你连命都不要,我之前真是小觑了你,不过现在还不晚,幸好我将你从太后手中给抢了出来。”
棋子。苏青桐脑突然浮现出这个词。是的,她不过是枚棋子,生与死的区别只是在于此刻的棋子是否有用对谁有用罢了。想到这里,苏青桐笑了一下,这笑容在白白的月光下森冷彻骨,即便如西平王,心内也被惊动了下。
“做你的棋子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苏青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唇边,“方才那两个人说的可是真的?”
西平王并未犹豫,道了句:“是。你想要问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
“难道不是因为青竹帮?”苏青桐蹙起眉头。
“青竹帮?”西平王笑起来,“太后才不会关心什么青竹帮,他关心的只是青竹帮中的那个人,以及青竹帮之前的那段过往。”西平王走近一步,“说起来这是桩秘辛呢,二十年前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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