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大厅院外一阵骚动,所有人都立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道:“是老城主莫子枫出来了……”
云游一凛,瞥眼望去,只见莫子枫负手站在正门前。
身着一袭白色龙纹长袍,面容干净,肌肤似雪,穿戴整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长身玉立,正向着众人颔首而笑。
当真是笑如朗月入怀,春风拂面,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天地同怜。
莫说是女子,即便是男子见了这等画中才有的容貌,都会大为震撼。
云游双目放直,看得痴了,想这哪像是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捯饬一下后,分明便是一位十之七八的美少年。
更让他吃惊的是,莫子枫身畔还依着一位垂首带羞的姑娘,而那姑娘却正是溪辞妹妹。
她和莫子枫当中一站,谁也瞧不出这二人是足以为父女的年纪,俨然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十分登对。
众宾客也不由得看得呆了一阵,随后便爆发出交口接耳的赞叹之声。
这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称呼,反倒是沾了这莫老城主的光,半分不虚。
那桌花团锦簇的妇人,本是苦大仇深,怒容满面。
一见莫子枫出来,恍如昔日少年,无不又惊又喜,痴痴而笑,热情的叫喊着他的名字,挥手引其注目。
莫子枫一脸茫然,只笑着相回,低头向溪辞询问着什么,溪辞看了看那些妇人,又摇了摇头。
那使月牙铲的老妇当先站了出来,情绪激动道:“疯……疯子,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徐大月。你从前都是叫我大月饼的,那时江湖传言你已死,我本拟孤守终身,不料你……你还活着。太好了,你应该没忘对我的誓言吧?”
所有人听了此言,一同回头向她看去,便如看到一位母亲对着自己孩子表达爱意一般,哪有匹配之相,不觉同时哄笑起来。
老妇徐大月将月牙铲重重一顿地,恶狠狠的向嘲笑她的客人们扫了一眼。
莫子枫想了想,迟疑道:“这……这位……这位大娘,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他这一说,并称其为大娘,同桌的妇人顿时都掩口失笑。
徐大月受此羞辱,蓦地扬铲一喝:“你这负心薄幸之徒,当年可是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现在却矢口否认,是嫌弃我变老变丑了么?”
莫子枫皱了皱眉,可也真想不起来她是何人,并非装傻充愣。
自打脑子受伤后,更是记性差了不少,时疯时醒,全靠着溪辞帮他从旁指认才能慢慢想起一些。
而这些妇人大都是在溪辞还未与莫子枫相识前便在一起的,她哪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丐帮的齐长老见城主犯难,只道是这老妇有意要让金兰帮在江湖上出丑,是以哈哈笑道:“大娘还是回家带孙子去吧,想要攀上高枝做凤凰,也不照照镜子再来。”
说罢群丐一齐大笑,直指她是在编谎附贵。
徐大月恼怒已极,却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毕竟当年的男女之事,皆是密不外宣的私隐,岂可为外人道。
她盛怒之下,只觉生无可恋,仰头长叹一声,提起月牙铲“呛啷啷”一响。
月牙铲急速打转,搅起一道气流,左掌跟着平推,径向莫子枫逼到。
众人大觉不妙,忙闪一边,这一掌柔中带刚,刚中有柔,莫子枫不意她竟会这般恼羞成怒,当即双掌左右一划,运了一个外“八”字,挺身护在溪辞面前。
但听“波”的一声,徐大月左掌如拍在一面水墙之上,劲力尽收。
右手中的月牙铲挟风突面,瞬息间波光粼粼,幻成二七一十四道光影,在二人之间分向两边射开。
云游大吃一惊,想她这是什么招式?这光影美轮美奂,实无半分仇恨之心,倒是多有互表心迹之意,这……这是要自寻短见?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际,莫子枫一怔,似是想起来什么,莫名熟悉。
双掌回运,将射来的光波化去,然另七道已向徐大月击到。
她闭上双眼,垂下双手,了无生趣,已决心求死。
忽觉清风如兰,扑面而至,听得一片惊呼之声。
张眼看时,却见莫子枫已挡在自己身前,微微一笑:“大……大月饼,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徐大月一呆,随即接口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一招乃是三十六路月光斩的最后一式,其实她的这门功夫原只有三十五路,最后一路便是莫子枫为了讨得女子欢心而加上去的。
名曰“阴阳界”,曾盟誓说倘若有天自己有负于徐大月,她便可使出这招同归于尽的招式,各自身中七道光影而亡,化作比翼鸟和连理枝。
莫子枫年少时女人见得多了,固然不再局限于外貌和年龄,是故老少美丑皆所有之。
然每个和他相处过的女子,他都是真心相待,是以才会致使那些女子对其念念不忘。
徐大月的功夫也并非多么高明,只因那时的莫子枫痴于练武,博采众家之长,对各门新鲜的功夫都饶有兴致。
而徐大月则越陷越深,深信疯子是对自己真有情义,让他轻许诺言,结下了情债。
这是个例也是通例,那些妇人大都是在莫子枫年少时风流成性惹下的果。
直到他遇上了风小白之后才慢慢收心,可从前欠下的债,总是要偿还的。
徐大月在绝望之时想到此招,全然不作奢想,殊不料莫子枫竟想了起来,舍身相护,亦是一种自我的救赎。
只见莫子枫的后背已有七个小孔,隐隐透出血迹,然他此时功力大进,运足真气自忖能够抵挡。
只微微一颤,不动如山的屹立在她面前。
众人哗然一片,溪辞见状,忙跑过去,帮他止了血,裹了伤。
徐大月见疯子重情依旧,心中大为宽慰说:“难得你还记得我。”
便在此时,那蓄着山羊须,自称剑仙的男人霍地站起,朗声喝道:“负心汉,那你可还记得我妹妹楚红鸟?”
那男人右手一扬,一件物事飞在半空,亮光一闪,剑起剑落,当中劈开。
这一剑在旁人看来只闻其声,连他的手影也不曾见到,一脸不解,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但云游则看得清楚,只此迅疾如电的一剑,便知此人非同小可。
那物件一分为二,在空中七零八落的洒落开来,却是苍术,山奈,霍香,檀香等香料,一只粉色香囊袋掉在地上。
那那人忿忿骂道:“这便是你当年拿着这破玩意把我妹妹给哄骗了。害得她至今也不肯嫁人,说要等着你来娶她,今天你如不履行诺言,我姓楚的跟你没完。”
云游一愣,却见莫子枫缓缓蹲地,拾起那只香囊袋,望着泪眼连连的楚红鸟发呆。
只听楚红鸟抽泣道:“疯子哥哥,你不识得我了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套《碧落黄泉剑法》还是你教我的,我现在终于学会了,不信你看。”
说着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剑光荡开。
楚红鸟左手捏了剑诀,右手平运,剑尖倏地一抖,圈出数个剑花。
剑法波澜不惊,中规中矩,云游不感意外,心想她这般娇柔无力的女子,使剑也多半是花架子。
纵然那套剑法再高明,还是要有厉害的人物才能施展出效果。
不料在她使到第十招上时,云游眼前一亮,顿明其理。
这剑法由简而繁,从易入难,极善长斗,每使上一招便即比前一招要快上一倍,威力也大增。
到得第二十招上时,剑花成影,影连成象,前招未收,后招已出,如是万芳争春,百鸟齐鸣,教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楚红鸟翩若惊鸿,长剑胜雪,曼妙的身姿在半空随着剑影轻柔的左飘右荡。
恰似醉酒的仙子踩在冰面上起舞一般,最后快到若隐若现,若是而非的境界。
众人目不暇接,赏心悦目,不禁拍手喝起彩来。
云游则看得清楚,这套剑法看似软绵无力,反像是在剑舞,大有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的气象,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非是剑术名家,绝看不出她所使的剑光剑影皆是凌厉无伦的上乘剑法。
旁人只看到了她的舞姿优美,便如是瞧见了一个绝色美人在起舞,忍不住发声赞叹,却瞧不出这柔美外相之下藏了摄魂夺魄的力量。
楚红鸟所使的剑影看似行动缓慢,实则已到动极而静的境界,只是出剑过快,剑影重叠,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看来便像是她从未怎么动过一样。
然则她脚下却泛起了一阵灰白的轻烟,楚红鸟脚踏轻烟腾腾升起,更增了几分梦幻般的飘飘仙气。
云游张大了嘴巴,惊骇莫名,那些轻烟竟是沙石所化。
只因她剑法委实太快,无人看出是击碎了沙石而起,还道是大风所致。
想即便是自己,单以剑法而论也未必是她敌手,这样年纪的女流,能有如此功力,若非有高人指点,绝无可能。
但见楚红鸟堪堪使完八十一招,长剑倏地直冲云霄,破空“嗖”的一声,又自上而下扎进地面。
剑刃直没至柄,此一收招方始让众人瞧出了她的真正实力,无不骇然相顾。
楚红鸟影随剑落,这套《碧落黄泉剑法》才算使完。
泪眼婆娑的与莫子枫以剑相隔。
莫子枫心头大震,想这般繁琐的剑法她是如何能学会的?
见其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神一动便欲上前安慰,奈何她哥哥正怒目圆瞪着,是以柔声说道:“红鸟妹妹,多年不见,你这套《碧落黄泉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楚红鸟听他记起了自己,脸上掠过一丝少女的娇羞,面色一红,忸怩道:“疯……疯子哥哥,你……你却一点没变,还是从前的样子。”
莫子枫微微一笑,向着她一旁怒气冲天的哥哥拱手拜道:“楚江兄弟,别来无恙。”
他这一说出名字,年岁大些的长者立时哗然,有的则私下嘀咕说:“原来他便是那大漠剑仙楚江?看起来温文尔雅也不像传说中那样的面目可憎,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怪物啊。”
云游一凛,楚江的名字不算熟悉,然大漠剑仙的名号却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尤记得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讲着关于大漠剑仙的种种事迹,说是此人性情乖张,剑术已达化境。
曾以一剑贯穿九人眉心,剑气所至,无伤无痕,快到人还未面,剑已穿身的地步,连血也没来得及流,便即身亡。
大漠本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这楚江与妹妹楚红鸟独占大漠,但凡见到活物尽被屠杀干净。
传说那大漠深处还有一片绿洲,他之所以如此凶残,为的便是守护那片绿洲,不许外人进入。
大漠的活物被他屠光,得了一个大漠剑仙的名号,江湖上流传一句话:大漠有剑仙,千里无行人。
意思便是行人让道,大漠只有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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