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跟护士长多说了几句话，成文就上了台。唉，我没照顾好她，你看这该如何是好？你批评我吧！”塔干事凑到景峰辉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后悔不迭地絮叨。
景峰辉一脸严肃。他虽然是处领导，但塔娜大姐比他大那么多，她出了纰漏，他还真不好说她什么，再一看台上的领导，还有成文都从容机智地化解了尴尬局面，景峰辉干脆就不说话了。
这场报告会塔干事没听好，一直用歉疚的目光望着台上的成文。
景峰辉也没有听好。他从不同的角度为每一位英模拍照，留下他们的风采，也留下历史资料。但今天，他更多的时候假公济私，偷偷地把镜头瞄准了成文，借着摄影师的便利，用躲在镜头后面的眼睛悄悄地观察她。
这个女孩与众不同，与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像画在凝脂上一样清秀干净，一双凹进去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暂时被一层忧郁蒙蔽着，显出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是一个天生丽质却不自知的姑娘，清纯与成熟，温和与刚烈，活泼与内敛，这些矛盾的气质浑然天成地统一在她的身上。
景峰辉有一段时间看见她的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报告会的进行，她一直保持着孤傲笔挺的军姿……主席台上的人们在鼓掌，她也跟着拍手，主席台上的人们站起来迎接每一个演讲完的英模，她也跟着起身，只是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像个木偶一样，动作似乎总比别人慢半拍。
景峰辉放下相机，身子仰在椅背上。他的心里涌动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那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姑娘坐在一个不属于她的位置上，呆在一个不是她本意要呆的地方，她的内心是多么无奈和无助呀，但是冷硬的军装遮掩了她的柔弱，强撑起满脸的坚强。她一定有着自己的渴望和追求，但现实是冷酷的，她在挣扎，却又是徒劳的。她不同于他所生活的圈子里那些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姑娘们，她们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到她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个姑娘想要实现最基本的诉求，都必须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景峰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今天听得真专注呀，我跟你说了几次话你都没听见。”塔干事用胳膊肘碰了碰目光还在成文身上的景峰辉：“小心呀，年轻人，别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哟！”塔干事冲他开玩笑。
报告会结束了。塔干事等在后台边上。成文一出来，塔干事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她，好像终于抓住了失散多年的孩子。她的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压惊并向她道歉。成文乖乖地爬在她的肩头，并没有经历了大起大伏的激动和懊悔，她的沉静反而让塔干事有点不知所措。
“真让峰辉说对了，我没照顾好你，我再也不松开你了！”塔干事拉着成文的手从舞台一侧走下来，跟着人流，从礼堂的侧门往外走，许多人向成文这边看过来，带着对“无名英雄”的崇拜和好奇。成文低着头，心里对众人道歉："错了，错了，不是那么回事！"她感到自己那只被塔干事抓着的手，不知是谁在用力，疼得都快要麻木了。
走到院子里，晏院长从后面追上她们。她亲切地搂住成文的肩膀：“姑娘，今天我对你的介绍如有不妥当请原谅啊。”
快人快语的塔干事先声答道：“妥当，妥当，一个女大学生能到我们边防来，当得起无名英雄，她可是学外语的本科大学生呦！我们军区还没有这样的人才呢。”
“哎哟，多稀缺的人才呀！你们那里要学外语的大学生不外乎也就是去边界上去吧？”晏院长看着塔干事，塔干事也楞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便支吾着说：“暂时还没确定具体单位呢。”
成文的心咯噔一下，这让她想起了善干事初见她时的反应和话语。她以为自己这只挂在辘轳上的水桶已经到了井底，现在才知道还悬在半空中。
晏院长意识到气氛不对，她端详着成文感慨道：“姑娘真是年轻漂亮呀！你让我想起我当年来青城时的情景。我那时也是二十出头，梳着两条大辫子，单单纯纯的，一开始到了呼伦贝尔草原，后来又到了阿拉善草原，都是辗转在最边远偏僻的牧点上，工作了近三十年，呆过大大小小六个单位后才调到这里。时光过得真是飞快呀，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一眨眼，我就要退休了，回过头去看看，发现你所经历的一切，不论酸甜苦辣，只要是生活赠予你的，都是你的财富，而且越是艰苦的磨砺，越是宝贵的财富。现在想想，最值得怀念的就是那段最艰苦的岁月，真让人记忆深刻呀！如今生活安逸了，反而觉得日子淡了，没嚼头了。”
“晏院长是天津人，早年从医学院毕业来支边，现在已经在这里扎了根，早就是真正的草原人了。”塔干事告诉成文。
“对呀，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我的儿女们比我更认可这里呢。姑娘，你会爱上草原的！生活才刚开始，别害怕，好儿女志在四方。未来没有来临之前，怎么知道现在所经历的困难不是一件好事呢，任何一件事情都有两面性，总之是要向前看，那是哪位名人说的，当你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勇者。”
“卢梭。”成文说
“对，孩子，相信我，未来是不会辜负乐观的热爱生活的人的！”晏院长轻轻地拍拍成文的肩。成文看着晏院长，两人的目光里有一种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交流。成文觉得晏院长的话仿佛一剂活血化瘀的对症良药，吃下后，让她郁闷的心情宽敞了许多。
塔干事牵着成文的手离开了晏院长。
成文几次回头望去。晏院长站在阳光下，银发闪闪。她眯着眼睛，安详地目送着英模团成员们向各自的车走去。
时光让晏院长的脸上布满了沧桑，但她的眼眸却依然明澈。岁月让她的眼角增添了鱼尾纹，但她的灵魂却始终守护着家园，不让它受蚀蒙尘。草原的风、大漠的沙吹老了她曾经青春的面庞，却没有吹凉她真挚而炽热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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