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顺着曲折的泥路弯弯绕绕地下了山,进到了道佑村里。
村里的狗见到生人发起一阵狂吠,齐刷刷冲着他们跑来。周子先不惧怕狗,一身凛然正气地盯着它们,狗瞧见他的眼神,似乎害怕得不敢靠近,反倒朝着李景平而去。
李景平原也不是怕狗的人,但架不住凶狠狠的狗群,他心里一阵发毛,赶紧蹲下装作捡石头的模样。狗见了有些胆怯,边叫边往后退缩,等李景平站起来的时候,它们知道被自己骗了,于是又奔上去,可是也不敢靠得太近。
李景平无奈,越过周子先他们走到四人中间。周子先怕狗冲自己来,顺手找了根木棍,狗看见木棍,只是叫,再也不敢靠上来。
三人见李景平狼狈的模样,一个劲地发笑。狗主人家闻声,迎出来跟张世友和老秦打招呼,又好奇地看了看周子先和李景平,但没有多问。周子先和李景平在这眼神下,尴尬地跟在张世友后面,一路走着。
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终于到了张世友的家。
张世友的家在河边,三间瓦房,一间稍大的正屋,一间伙房,还有间仓房。三间屋子围着正中间的空坪,呈一个“凹”字形。这种简陋的屋子倒是与大部分农村人家并无两样。
张世友的家里养了一条像狼的黑狗,听见主人家的声音,闻声而来,看见李景平和周子先先叫了起来。
张世友一边抚摸着它的背,一边制止它叫。大黑狗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两人闻了闻,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变得乖巧起来,还摇起了尾巴。
周子先和李景平苦笑,想着若是人的鼻子能有狗鼻子那么灵就好了,一闻就可以辨出善恶,这世上便不知道要少多少的冤假错案。
刚进张世友的家里,里屋出了一人,令周子先和李景平大为吃惊。
里屋出来一个姑娘,是周子先和李景平先前在桥下问路的那位。女孩正捧着装瘪谷子的盆子,像是要去喂鸡。
女孩见了周子先两人,也惊讶地站在门口。张世友见状,忙出来介绍说:“青梅,这时是爹刚认识的两位朋友,你叫叔叔就好。”
那女孩听了父亲的介绍,礼貌性地叫了一声。李景平听着还好,周子先却不好意思了。青梅年纪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周子先比她不过大个七八岁,可是,如果按辈分来算,叫叔叔也在理。
李景平在屋里四处打量,好奇地问了老秦一句:“怎么没见到张大嫂?”
老秦没说话,脸色却不太好看。张世友在房间收拾东西,似乎也听到了,轻叹了一口气。
“我妻子在59年过苦日子时就去世了,那时家里穷,没粮食吃,她是硬生生地饿死的!”
张世友的语气哀伤,仿佛是在诉说昨天的事情,三人听了不在作声,霎时众人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张世友的诉说将他们带入到那个时间点,他们各自回想起经历的那段苦难日子。
他们几人中都有亲人或是好友在饥荒中丢了性命,这像是重新揭开一块痊愈的伤疤,引发人无限的沉痛。他们是幸存者,或是说他们的命硬,但每每想起死去的那些人,心口总会隐隐作痛。
青梅喂鸡回来,见四人刚才还在说笑,怎么一下都不讲话了,脸上露出疑难之色。
“青梅,你去地窖取你的青梅酒去,晚上我要和几位叔叔好好喝上一次。”
张世友见了女儿,脸上的忧伤立马变了笑脸。
“好。”
青梅欢喜着地疾步去了,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张世友等女儿出了门,开口接着说:“青梅他母亲死的时候,青梅这孩子才几岁大,因这件事她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总以为是我饿死了她的母亲,后来大些了,才懂其中的缘由,她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痛,我平日里都不敢提,提起来她就伤心。”
“弟妹那时十分疼爱青梅,是把她当儿子来养的。”
旁边的秦老头接过话茬。
周子先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李小乐,心里难免更多了几分沉重。饥荒那年,他也感受到过,那时他还在冷水镇教书,虽然有时候也是吃不饱,但没有到饥饿难耐的地步。
张世友觉得这样的气氛不能再持续下去,打破沉默说:“怎的,景平老弟,你还怕今晚没人下厨不是,青梅也是我拉扯大的,你看她照样也长这么大不是!”
三人皆懂张世友的意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张世友亲自下厨,秦老头打下手,帮忙剖鱼,烧火,忙得哼起了小调。李景平和周子先闻着伙房里的香气,对张世友的厨艺称赞不已。老秦却见怪不怪,因为当年在部队时,他们的这位小班长没少带他们开小灶。
红日落了下去,月亮亮堂了起来,漫天的星子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秋风习习,吹得屋边的枣树叶刷刷地掉在地上。周子先帮忙抬了张八仙桌放在晒坪上,青梅随后拿了几张凳子,两人一个碰面,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青梅的笑像春风一样,温柔和煦,令周子先沉醉不已,他沉静的心起了涟漪,如同秋风惊起了屋前那条河水的平静。
煤油灯的火光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微弱,像是要被吞噬了一样。黑狗一下趴在桌下,一下又跑去江边的空地上,望着夜色里迷路的萤火虫,回头再望周子先四人时,眼里露出幽绿的光芒,像两团鬼火一样在空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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