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堂弟今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村庄的一个至亲老人去世了,问我要不要回老家一趟?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县城和老家相距不过40公里,开车也只不过半个钟头而已。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想起来,真的很少回村了。不是不想回,是回村以后不知该往哪里去。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我便驱车早早地往老家赶。灵堂就设置在至亲的房屋厅堂里,我到的时候,有几位邻里老人正在边烤火边聊着天。去世的老人已经90多岁了,对于农村来说,这是喜丧,所以感觉不到很悲伤的气氛。我先为老人上了一柱香,便忙着和周围的乡亲打招呼。也许是回来得少的原因,大家都对我很客气。有一个爷爷辈的老人,对我说:伢儿,你回……话说了半句,似觉不妥,又改口说:你来了?"怎么叫我来了呢?这不是把我当客人了吗?"我心想。其中有一个老人握着我的手,边打量我边说: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呀?客人?堂弟忙着介绍说:这不是客人,是细毛哥!″哦,是细毛啊,快不认识咯,也是客,也是客啊!说着忙不迭地叫我坐。这一刻我意识到,对于从小长在这里的村里人来说,我已经是故乡的客人了。因为天还早,我和大家寒喧了几句,便借故出去走走。
老屋就在至亲隔壁不远,每次回家,我必来转一转。感受一下它的气息,闻一下它的味道。一推那半开的木门,吱呀吱呀的声音,感觉是那么沉重,听起来却又是那么亲切。45年前,母亲在这里,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含辛茹苦,把我培养长大。物是人非,我也一晃将近半百。往事历历在目,不禁令人唏嘘不已。抚摸着那千疮百孔的土墙,犹如在抚摸一张张满是皱纹的老人的脸,那么古老,那么沧桑。抬头仰望那横亘在屋顶的残柱木梁,摇摇欲坠的蜘蛛网,浑浊不清的霉味。它告诉我,老屋真的老了!老屋的后墙,经过雨水的冲刷,将近坍塌。我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充满着土巴和瓦砾的地面,泪水不禁盈满了眼眶…母亲不在了,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有了修葺老屋的打算。任它在风吹和雨淋下,一点点的残破,一点点的凋零……
走出老屋不远,便来到了村口的柏树下。这是一棵成长了将近百年的老树!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感觉他一直就这样挺拔着屹立着。这一站,便站成了永恒。我从没看到过他的悲欢姿态,只觉得他一直在阳光里飞扬!就这样一直在散枝长叶,一直在苍翠欲滴。村里的老人都说,他是我们大屋陈的宝贝,是我们大屋陈村庄的村标。他就像一盏不灭的明灯,照耀着每一个陈家人前进的方向。他淳朴,他善良,他勇敢,他包容,像极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大屋陈人!不管你历经多少磨难,不管你每一次的背井离乡,只要看到了大柏树,就看到了希望,就看到了家!他是全村人心中的图腾,是村里人翘首遥望亲人回家的驿站。还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回家,总会看到蹒跚的奶奶,踮着小脚,手搭额头向远眺望,一看到我,便会喜不自胜:′我伢儿回来了,我伢儿回来了。"后来,奶奶去世了。我上了初中,在学校住宿,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每个星期五的下午放学,我便会急不可待。我知道,在柏树底下,一定会站着满头白发的母亲,一定会看到她对我的用力挥手。母亲没有奶奶那么宠溺的言语,但给予我的,是更深切的爱!我年龄不大,但我懂。回家后,母亲犒劳我,总会煮上我最喜欢的那一盘红烧薯粉丸。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母亲漾着笑意和爱怜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而如今,每一次的回家,没有奶奶,也没有了母亲,迎接我的,唯有这棵不离不弃的大柏树!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村西边的天桥。在迷蒙的雾气里,天桥若隐若现。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巨蟒一样横卧在两座青山之间。它的建造年代无从考究,他虽然没有赵州桥看起来那么雄伟壮丽。但依照那当时落后的条件,其建造技术也堪称一绝,令人惊叹。这么多年依然那么坚固,牢不可摧。它承载着灌溉整个村庄农田的重任。如今,他似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那样横躺在那里,平静,安详。桥体因年代久远,缠满了青青的绿藤。遥想当年,每逢夏天洪水上涨之时,从石门水库里泄下来的大水便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桥肚。这是令我们这些孩子最期待的时光啊。不上学时,都相约来这里戏水:一个个光着屁股,打水仗,学游泳,比憋气,好不快活!天桥离地面大约两丈多高,胆大的敢在上面来回蹦跳,胆小的,一步三回,吓得尖叫连连,惹得伙伴们哈哈大笑,欢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山谷,久久回荡在乡村的上空…
啊!老屋,古树,天桥,还有门口的那方水塘…故乡的一草一木,我恨不得把你们全部拥入怀里,根植在永不褪色的记忆里。可是,对于乡亲们来说,我虽算不上什么游子,但已经是故乡的过客了!和故乡的每一次离别,再到下一次的相遇,渐行渐远。
不知什么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原来是夜晚降临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整个村庄一团漆黑,显得尤为静谧,安详。我和堂弟他们吃完晚饭,坐在火炉边,静静地守着老人的遗体,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没亮,我便要启程回城上班了。尽管我眼里饱含泪水,但不得不离乡前行。
故乡,从此,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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