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清明

作者: 钟坤 | 来源:发表于2023-04-06 22:53 被阅读0次

          二月的雨闰了一个月,仍旧个不停。在灰暗的天色中,大地蜕出一片绿色,浓的浓,淡的淡,明的明,暗的暗,构成了两种对立的颜色。我于是猛然想起清明到了,记忆中的清明节就是在这样绵绵的春雨里开始的。

          月初,族里上了年纪的话事人便开始摆弄黄历,算好了气清景明的吉日祭祖扫墓,慎终追远。

          在清明前一天,家家户户就购置好一具祭祀用品——香烛、鞭炮、纸钱……这些都有讲究:香要檀香的、烛要紧实的。此外,在清明那天家家都杀上一只大公鸡,用鸡血淋上黄草纸,制成“血钱”,它与普通冥币冥钞不同,这种特制的“血钱”是专门用来祭祖的,祖祖辈辈的人们用它来沟通着另一个世界,诉说哀思。

          上山扫祭祖前,母亲把整只蒸好的鸡、一块方方正正的猪肉贴上红纸、茶、酒、米饭按照顺序放在竹篮里。父亲把扁担一横,一头挑吃食,一头挑香烛用品,顶着雨丝就开始朝山里出发。临了母亲还要添上瓜果,苹果橘子之类,寓意着人们期盼平安健康的朴素愿望。

          天还没大亮,高矮胖瘦各色身影就挑着担子,出现在山林里。偶尔遇到本家,不管平日关系亲疏,此刻都互相问好,结伴而行。雨水和露水灌满了泥泞的山路,人们并不停留,水坑泥路上纵横交错着大大小小的脚印,这印记通向山里的青砖墓碑,也通向走路人的似水年华。山头多墓田,愁草瘗花铭。在一行队伍里,老人在中间指路,寻找被时间吞噬的地点;青年在前面开路,手持镰刀,一下一下砍去野蛮的藤蔓荆棘;孩童在后面嬉闹,古老的墓砖铭文和地面上掉落的杨树桐子都让他们好奇不已。

          翻过山,越过岭。我接过父亲的担子,肩挑着沉甸甸的竹篮来到了先人的山头。祭拜的流程并不繁琐,肃穆作揖过后,老人喃喃低语,燃起香烛给各位先人分发着血钱,中年人默默清理着坟头的杂草和墓前的积水,小孩在一旁放鞭炮,撒纸钱,认真的听着长辈们唠叨墓主人的介绍生前的故事。

          我的祖父和太公以及其他更早的先人在我还未出生,就已去世,他们的模样、声音、性格我都不甚了解,只依稀从长辈们偶尔的吐露里构建那些模糊的影子。因而每次扫墓,我只知道按照流程作揖、除草、烧纸、放炮,其中除对祖先的敬意外,并无其他情绪。直到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去世后,每当我来到她的墓前,都会想起曾经和她的点点滴滴,想起不曾珍惜她的陪伴,曾经的淘气,曾经的叛逆,曾经的不懂事……无一不化成愧疚,向我灵魂深处涌来。我拼命抓住过去的时间,可如烟往事一件件消散,眼前只有这位老太太冰冷的墓地。除了烧点儿纸钱,我什么也做不了,只任由雨水洗刷着。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清明节的意义,才理解了长辈们在这片山林里那一声声叹息与唠叨,原来除了怀念还有珍惜。

          晌午过后,祭祀的人们陆续下山,孩子们冒雨在树林追逐,绿野黑石间响起一阵阵银铃。

          “等我将来有了孩子,我一定要把山上沉眠的亲人讲给他听。”踩在春雨浇灌的草地上,我拿过父亲的扁担,坚定地想。

          远处一簇茶耳,正鲜艳伫立,正是一霎清明雨,茶树绽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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