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刻,桌子上面摆着的粗菜糙饭 ,让我感觉屁股下面戳着钉子似的坐立不安,总想着端着饭碗走出去,尤其夏天,家里热成大蒸笼,一刻也呆不住。
一群半大不小的泥孩子,手里捧着瓷饭碗,约好了一样,聚到河边的柳树下,有的半倚树干站着,有的坐到树桩上,有的半蹲下身,一边吧嗒吧嗒地往嘴里扒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只有五子例外,说话不多,因为她正聚精会神地对付着碗里的美食。雪白的米饭上,覆盖着油汪汪的红烧肉,两相对照,色泽更加鲜亮,令人垂涎欲滴。
正狼吞虎咽的五子,估计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她已成了一圈人目光的火力集中发射点,那一个个咂着嘴巴吞咽的动作,发出的声音犹如蚕吃桑叶,似乎要与满树的蝉鸣争高低。
我虽然饥肠辘辘,却徒有扒饭的动作,实则没有咽下去几口,因为我手里的大麦糁子饭,干硬粗糙,戳人喉咙。
我紧紧盯住五子,恨不得眼睛里飞出一只勾子,从她饭碗里钩起一块肉,送进自己的嘴里。
我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吃猪肉了,五子咯吱咯吱地咀嚼着,油汁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她越吃得有滋有味,我越馋得难以忍受,五子的饭碗很快见底,只留下斑斑驳驳的油影。
五子敲着碗筷往家里跑,就在我难受到绝望的时候,她又笑眯眯地端着饭碗出来,我又不错眼地盯着她。
也许我垂涎欲滴的样子过于难看,五子终于不忍心,摡了一团米饭到我的碗里来,我来不及说什么,低下头就把浸泡了肉汤的大米饭往嘴里扒。
呀,满嘴生香,我有限的词汇难以描述那种美妙的感觉,也许我陶醉的表情鼓舞了五子,她又出人意料地搛给我一块五花肉,我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咬一口,霎时,美味从嘴里传遍全身。
品尝过美味之后,饥饿变得更加强烈,我希望再吃一口,就一口,贪婪就是这么一口一口演变而来。
可是,五子再也不看我一眼,任由我不停地咽着口水,不再看我一眼,一心一意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直至饭碗再次见底。这样的场景,不记得经历了多少次。
五子比我小两岁,也是排行老小,我们两家并排一前一后,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五子心眼好,有时会背着大人,悄悄塞给我一只梨或者一颗糖,她家生活条件比周围邻居好很多。
母亲知道了,骂我馋不死,再伸手跟人要东西吃,就打断我的腿。
可是,我实在咽不下大麦糁子饭,母亲被我缠得没法子,用手指敲了一下我的脑门:看你瘦得皮包骨头,饿不死你。
母亲找来一小块白布,对折缝成碗大的小口袋,抓几把大米放进去,扎好口袋口,再掀开木锅盖,把小口袋埋进一铁锅大麦糁子的中间。
母亲添柴烧火,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热气,我扒着锅台不肯离开,左等右等,米饭的香味,终于一阵一阵地飘出来,母亲掀开锅盖,小口袋安然地卧在大麦糁子饭中间,仿佛在做一个袅袅着的香甜的梦。
母亲把小口袋挑出来,然后哈着手把小口袋解开,倒出里面的米饭,不多不少,刚好一碗。
没有夹带任何杂粮、白白胖胖纯米饭,细腻润滑,柔软爽口,我哧溜哧溜地吃着,嘴皮被烫破了。
这样特殊的待遇,三个哥哥肯定没份,只留给姐姐和我,母亲后来告诉我,哥哥们小的时候,也会得到特殊的照顾和疼爱 。
尽管只是偶尔吃一次白布裹米蒸饭,从此,五子再往我碗里摡米饭时,我会自动往后退让,因为我已模糊地懂得,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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