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不是节

1

信不信由你，目光也有重量，我好像中了一箭。具体是谁尚不清楚，但刚才肯定有人看我。

圣诞不是节，所以一如往常，全国人民都乘4号线下班。车厢里永远有一团婴儿、大票大叔、半大小子、朵朵姑娘。是谁呢？偷看我的人是谁呢？

我当然希望是某个女生，哦不，是那个女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大城市？因为妹子就像麦子一样生长。我已跻身大叔，我们那个年代的美好女子都已化身大妈消失在菜市场。但是无所谓，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地铁无限供应赏心悦目的姑娘。

当然，只可远观。和别人相比，她横握手机的样子都美得冒泡。我想她是屏幕的全息投影也说不定，某部热辣综艺的圣诞女郎。这样的女孩不可能偷看我吧，除非她喜欢我的新发型：光源在左侧，所以左半边更亮。

那究竟是谁在偷看我？管他呢。反正我有美女养眼，而且下一站下车。

我挤到美女身边，别误会，她就站在门口。当我只有20来岁时，面对陌生尤物，最纠结的莫过于要不要搭讪。现在我30多岁，早就不是青葱少年，搭讪什么的…还是纠结。

“嘶！”身后传来一声不满。我大概踩到谁的脚。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压力袭来，目光真真有重量。

“不好意思。”我扭头道歉。是个大叔，我的同类。

最麻烦的当然是来自同类的目光，叔不见叔，王不见王。至少对我来说打架和上床一样，做完必须减掉几斤，就像真正的B市人。

所以当对方只是加重了目光的力度，我如释重负。其实仔细想想，大可不必担心。一把年龄还混迹地铁的男性，大抵即没魄力也没行动力。恩，别问我怎么知道。

我重新投入妹子的怀抱，思索要不要扑上去。哦，怀抱嘛，请做广义理解。她的万有引力就是怀抱。

事实上引力真够大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压在她身上。圣诞老人飞驰在她的屏幕里。

“哎呀挤什么挤！”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啊，怎么就扑上去了？搭讪呢，不是应该先搭讪么？“小姐你好，你是我的百分百女孩。诚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耳垂丰腴的女生，有人见到卧蚕就心旌摇曳，还有人莫名其妙爱上认真剥皮皮虾的姑娘。但是，任何人都能在你身上发现恋爱的理由，你是所有人的百分百女孩。”

“我说你呢！”她伸手越过我打了身后的某人。“别假装听音乐，没素质！”

恩？犯错的人不是我么？

我转过身去，先前站立的地方竖着一个小伙子。带着大大的耳机，就像耳朵上长了脂肪瘤。音乐逃逸了一点点，last Christmas I give you my heart…好像是威猛的原版，但我个人更喜欢甲壳虫。他看了我们一眼，神情在哪见过。那是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动物园，猴子坐在猴山上悠悠然抓虱子。

“算了算了，是我没站稳。”我对姑娘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车到站了。我向她微微颔首。跟着小伙子走出车厢。就像无数次地铁式心动，さようなら，下一秒寂寂如初。

走出几米，我又感觉到目光如箭，怎么又来了？到底是谁！我停下脚步。

判定目光的来处绝非易事。说到底，我所依靠的只有虚幻的灵性。这是人类进化史上最神秘的部分，没有任何机理能够解释。比方说，当你突然进入一间房间，你马上能感到一种气氛：“莫非房间里的人刚才在吵架？”

说来不可思议，我想这就是灵魂。我的灵魂已向肉身发出了两次警告，有人在偷窥！

我猛地转头，和那人四目相接。

是个婴儿。下半身在妈妈的怀抱里，上半身探向我，带着圣诞帽的脑袋随着妈妈的脚步旋转，就像一株向日葵。她有大眼睛和啾啾嘴，如果是女宝宝大概会祸国殃民，不过要等20年后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经过我身边，我们四目相视。然后她渐行渐远，融入人群。

就像个丘比特，对不对。我中了丘比特之箭，两次。关门警示音响起，嘟嘟嘟嘟。也许应该冲回车厢？百分百女孩还倚在门口。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2

“别管那些男孩，如今的孩子叛逆期比冰河期都长。联合国规定44岁以下都算青年，如果你长个瘤子，44岁以后才能确定它就是肿瘤，不是青春痘。”

姑娘咯咯笑。

“那我呢？我也在叛逆期喽？”

“喜欢爵士还是重金属？”

“阿…爵士乐吧。”

“不能思考，想到什么马上说。”

“哦，我懂了。”她理理头发正襟危坐。闭上眼睛。

“喂喂这是心理测试又不是杀人游戏，不用闭眼的。”

“哦。”她尴尬的笑笑。

“加缪还是萨特？”

“加缪。”

“last christmas，beatles还是wham？”

“beatles”

“联盟还是部落？”

“阿？”

“哦，没事没事，下一个。阿喀琉斯还是赫克托尔？”

“赫克托尔。”

“卤煮还是脑花？”

“咦！好恶心，换一个。”

“哦…西雅图还是洛杉矶。”

“洛杉矶。”

“cucci还是阿玛尼。”

“阿玛尼！哦不，cucci！”

“行了行了可以睁眼睛了。怎么说着说着你就闭眼呢？而且一提起阿玛尼看你那个激动…”

她吐吐舌头。

“所以结果是什么？”

我喝一口饮料。“恩，你心理成熟，没在叛逆期。”

她傲娇的撇撇嘴，酒窝扎紧我心里。

“我们再来做一次。”

“测试什么？”

“先不告诉你。”

“哦…好吧。”她抱起胳膊，眼睛睁得大大的，水灵灵的。

“帮宝适还是舒肤佳？”

“舒肤佳”

“梅尔吉普森还是爱德华诺顿？”

“爱德华诺顿。”

“李白还是杜甫？”

“杜甫。”

“合规还是尽调？”

“张大律师，咱能别提工作么…好不容易过个圣诞节。”

“约会时不能提工作？”

“去死，谁和你约会了。继续问我。”

“好。德芙还是明治？”

“德芙。”

“王珞丹还是白百合。”

“白百合。”

“一万块买包还是买鞋。”

“买鞋。”

“嫁给我在3月还是5月。”

“3月…阿！你讨厌！”

3

关门警示音仍未停止，嘟嘟嘟嘟。

冲过去也未尝不可。就算被门夹住也不会比现在更差。或者再退一步，就算被女孩拒绝也不会更差，至少我敢去追求，又燃起了雄心壮志，不是吗？

百分百女生，圣诞节，丘比特之箭。我奔向车门。

铃声响起。车门关闭，请注意安全。我冲刺。我看到路人像红海那样劈开，身穿黄色制服的协管一脸疑惑，有人在远处吹哨，喊着什么，广告里的象形文字融成一幅画，车门的缝隙越来越小…

我侧身而入。

但是站在门口的哥们没能及时让开，我还是被重重夹了一下。车门不满的嘟嘟嘟重新开启，我陪着笑脸对全中国人民说：“对不起。”

“你这人怎么回事！赶去投胎啊。等下一班不行吗！”这时候协管缓过神来，开始训斥我。“来来来车里的人挤一挤，要不然门关不上。”

车门关闭，我又一次置身车厢。

赶快组织语言，等会要开庭了。姑娘你好，可能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很久很久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少男和一位少女在街头相遇，“真巧！”男生说道。“你就是我找了好久的百分百女孩。少女对少男说：“你也是我的百分百男孩，我们在做梦吧？”两人携手游荡在B市街头，百谈不厌。他们浪在席梦思大床，直到沉沉入眠。但是两人都觉得幸福来的太轻易恐怕不是好事。因此他们约定就此中断，各奔前程。如果在茫茫人海中再一次重逢，就彻底、永远、义无反顾的在一起。就这样，男生经历了股灾、工作失误、官司、失业、酗酒，变得颓废麻木。而女生因为思念情郎夜不能寐，时间久了竟然身患疾病，失去了记忆。这样时光荏苒，他们再一次在地铁相遇。女生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男生已经暮气沉沉。他们都没有认出对方。男生对女生说：“劳驾让一让，我要下车。”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样？专业不专业？宝刀未老扶我起来！我抬头看向车门旁。

百分百女孩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