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珊珊的丈夫熊国华老家在滨丰乡下,部队转业回来担任县供销社副主任。王莉莉是离体后跟随女儿女婿过来的。县里有七位十三级以上的离休高干,她的组织关系转到了县里,而且级别最高。她来时,县里正按政策为六位高干建六套二层小楼,她听说后也向县里申请一套。象她那种情况,可分也可不分,问题是那六套房是量身定建的,现在已没有现房,她就隔一阵子找县一二把手论次理。姬谦听了都韦介绍,心里很郁闷,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她是自己最不愿再见到的人,偏偏又撞上了,这个老特务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姬谦想违避她,简要向都韦说了二人的历史纠葛,商定,按政策向上申请建房拨款,由都韦应付她。
经过二个月准备,一场农村改革在滨丰悄悄地全面展开,他们名义上实行联产到组,实际上搞的是包产到户。县社二级干部全部下乡蹲点,选拔骨干,现场培训,姬谦还请来学院三百名学生实习,直接下乡参与分田。姬谦全身心投入,在乡下吃住了一个月,到秧苗全部落田时,北京同行又传来好消息,有位重量级人物内部讲话支持联产承包,一颗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
办完大事,姬谦暗暗松了口气。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工作中还存在不少漏洞,得回头极时堵上。这日,姬谦来到老圩公社看望万青。公社所在地只有一条五六十米的街道,公社八间二层砖瓦办公楼是小街地标,门囗一面五星红旗高高飘扬。万青是公社主任,见了姬谦,话没说上几句,眼圈先发了红。她对姬谦说:都疯子,简直就是军阀作风。十五天前,都韦来老圩公社检查包产到户工作进展,发觉进度慢了,他把大队书记集中在村口一棵大榉树下开现场会,叫公社陈书记和万主任暂时回避,然后让大队书记一个个汇报工作进度。十六个大队汇总数比公社汇报的还落后,都韦把二位公社领导请过来,当众大骂。二位领导一致辩解,动态数据无法做到精准。都韦请陈书记和万主任站到太阳底下,自己在树荫下布置工作。那天气温三十八度,太阳曝晒处有四十三五度,一会儿就灼得二人浑身湿透。都韦临走时警告二位,十天后来检查,如拖迟一天,二人统统撤职。当时还吸引了不少社员围观。现在任务完成了,陈书记也病倒了。万青万分委屈,揉一揉眼睛又说:他当着那么多干部群众的面羞辱我俩人格,陈书记五十多岁了,还成全公社笑柄,叫我俩今后怎么在这里开展工作?要在前几年,他还不把我俩捆起来游街?
实际上,万青内心很钦佩都韦。姬谦刚来时,万青曾向他这样描述过都韦:一个四十出头的人老成得象个六十多岁老头,大家最怕他召集工作汇报会,一米七五的个头九十公斤身坯,满脸疙瘩,往凳上一坐,半只眼睁半只眼闭,似睡非睡,活象一条正在晒太阳的非洲大鳄。假如你报错一个数字,他凸出的眼皮会微微抖动,要是你想糊弄他,那就对不起你了。他问问题极细,要是你吱吱唔唔回答不清,那他也会对不起你。滨丰干部队伍也有不少精明人,看见他,就象看见掮着猎枪的狐狸,既跳有避,生怕一不小心挨他枪子。有次,都韦下乡指导工作,一位社员对他说,当领导的别空说空话,有种下来比比莳秧。都韦二话没说就下田,在一群人的围观起哄下,一轮下来,速度和质量都超过那人,而且身上没沾上一滴泥浆。那个社员还不服,与他比挑担,都韦二百斤担子轻松挑过一条田埂,那人对他拱拱手,佩服了。万青说他虽吃相难看,但光明磊落,一心为公,极有气场。
万青陪姬谦去宿舍看望了陈书记,安慰一番,听说万青已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姬谦劝她跟车一同回县城。上了车,万青仍耿耿于怀,对他抱怨道:你们二位领导,一个拿粒糖忽悠,一个握根棒威胁,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啊。姬谦侧头看看她黝黑的脸蛋儿,眼角已起了鱼尾纹,想象被都韦罚站晒太阳的场景,觉得滑稽好笑,她为何不敢反抗?应该是被都韦的权力气场镇住了,事情落到自家头上真想得开的人很少。都韦确实生猛了点,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其实万青也是个执着的人,工作第一生活第二。她在滨丰学历和地位都太高,找对象高不攀低不就,拖到去年底才结婚,新婚燕尔,与丈夫分多聚少。她丈夫是经人介绍的船闸工人,初中文化,比她还小二岁,大学生下嫁初中生,干部嫁给工人,引起了不少议论,被人看作是一对奇葩姻缘。万青丈夫老魏与姬谦驶机王志刚是海钓钓友,船闸上鱼多,万青又爱吃鱼,老魏到新华书店买了本《鱼的百种做法》,学会了五十二种烧鱼方法。万青向朋友感叹:嫁了个不是我爱的但绝对爱我的人。
星期天,姬谦吃完早饭回到办公室,珊珊母亲就找上门。上次姬谦与她突然间相遇,一个困扰他十几年的问题就从脑子里蹦出来,王莉莉究竟给女儿施了什么魔法使得白珊珊那么冷酷无情地离开自己而嫁给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其实,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已与自己毫无关系,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姬谦给她泡了杯茶,向她耐心解释建房的事。
王莉莉很优雅地喝着茶,房子事都韦已告诉过她,她有耐心等待,不着急。接着她竟和姬谦畅谈包产到户以及社会上听到的风言风语,告戒他,当心再次翻船。姬谦很淡定地听她讲,只听不说,对面坐的是久经考验的专业特务,老特务有打探消息的职业习惯,即使她收集的情报最真实,姬谦也没兴趣与她讨论。十五年前,姬谦因与导师研究包产到户课题而染污,当时他还是个愤青,以天下为己任,不以世俗眼光看待世界,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他俩是由于珊珊绝食抗争才开始交集,那时她家住独幢小楼,有勤务兵侍候,高贵优雅,处处表现出上等阶层的优越感,她还冷漠地教训过姬谦,骂过他小反革命。那时姬谦见到她就别扭,心里嗤之以鼻,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可老特务接下来向他透露的一个秘密,尤如扔了颗炸弹,姬谦再也无法淡定了。白珊珊现在的儿子是和姬谦生的。熊国华与前妻离婚的原因是他没有生育能力,他和珊珊结婚五个月就生了这个儿子。那时姬谦和珊珊无法马上结婚,没有结婚证又不能去医院打胎,熊国华悉心照顾白珊珊,正好她调往外地工作,就把二人一起带走了。自从姬谦调来滨丰工作,珊珊就茶饭不思,谁都不理,人瘦了十几斤,她左思右想还是应该把真相告诉他,好让珊珊安心。姬谦木然听着,等她说完好久,才冷冷对她说:王主任,在你眼里,我就是种猪场一头配种的公猪吧。老特务不再优雅,苍老的脸皮泛了白,鼓起的眼睑抖嗦了起来,眼里泪光闪闪。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坐一会便走了。姬谦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眼泪在眼框打转,到了此时才发觉自己多么憎恶她。
姬谦为自己成了《故事会》里的传奇人物而悲愤,因思索事情的真伪又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和珊珊最后一次见面是暑假末期,她来农场住了三天,他们在床上疯狂了三夜。老特务折了毛边说光边,她施了调包计,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人知道。那时的白珊珊一定被她洗脑了,老特务肯定研究过读心术,而且有手段,人是可以被洗脑的。姬谦又想起珊珊父亲的交代,“姬谦,我把珊珊交给你了,你一定帮我带好她。”珊珊就是她母亲手上的牵线木偶,一对强势父母咋会生出这么一个软弱的女儿?姬谦烦躁了好几天,记得白珊珊采取了避孕措施,虽老特务拿小孩事撒谎可能性极小,但她出尔反尔的本性难改,皮裤套棉裤,必然有缘故。姬谦情感的伤巴又一次被揭开,连续几天做乱梦,梦到了七上媛,梦到了丁文文,梦境虽模糊,但醒来后清晰记得,俩人都异口同声指责他,原来是个荒淫无度的感情骗子!姬谦恍惚坠入云里雾里,为俩人梦里的指责而整日忧心重重,又为梦见上媛而欣慰,为寻找文文的漫长等待而焦虑。儿子的事非同小可,必须进一步求证。他不想再见到白珊珊,便想到了熊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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