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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读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作者: 黎濮慢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22:55 被阅读17次

    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路易斯沃思为《意识形态与乌托邦》作序写道,这部著作“是在激烈的思想论争气氛中出现的”。那时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高度发展,同时也伴随着许多资本主义扩张、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问题,一大批描写西方文明“终结”、“衰落”、“死亡”的作品涌现,艺术的各个领域都步入了变革极速的时代,例如在文学领域表现为以表现主义、意识流、存在主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文学,而在美术领域表现为以野兽派、立体主义、超现实为代表的现代艺术。这一时期的社会思想领域纷乱不宁,人类的自我审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一切过去标准的、普世的思想价值都被怀疑、被否定。曼海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当前社会作了批判性的学术分析。

    当代思想困境与知识社会学

    作者开门见山地说,本书所关心的不是思想的“逻辑表现”,而是思想“作为集体行动的工具”而发挥的作用。本书不是像教科书一般对思想进行定量定性,而是在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结构性地考察思想在其中的作用。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样一个变动的时代,人们对于思维方式的普遍的、永恒的有效性的信念摇摇欲坠,产生了如序言中说到思想领域“纷乱不宁”的状态。教会对知识的垄断被打破,那种“经院”的思想被瓦解,真正的知识分子出现。真正的知识分子站在思想冲突的洪流中,开始认识到当代的思想困境。

    当代的思想困境,其实就是在上述背景下,现代人深刻的不安。而就从现代人的第一次深刻不安的高潮中,出现了全新的思想方式,有认识论的、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成了本书研究的基础。认识论是统一世界观崩溃之后的第一个有意义的哲学产物,认识论由“客体”转向了“主体”。现代心理学具有两种不同的倾向:(1)心理力学,但是这种简化原则大大加剧了现代人普遍的不安全感;(2)发生的观点,虽然在很多情况下有助于更深刻地理解含义,但是局限性是只适用于个体。认识论的方法和心理学的方法,都共同地企图从发生在主体的现象来解释含义。在这两种情况下个人的理智都被理解为和群体分开了,而社会学是要在社会-历史背景下考察人类行为和思维方式。

    哲学家关于历史、哲学、数学和物理学之类的知识的思维只适用于十分特殊的环境,普通人去分析理解这种思维对于生活是无用的。同时人们的行为是有一定方法的,此方法基于经验或理智,只是无法用科学去分析。因此,作者得出结论:“如果我们用以达到我们的多数关键的决策以及赖以判断和引导我们的政治的和社会的思维方法仍然是不可知的,因而也是不受理智的控制和自我批判的,那么这应该认为是我们时代的一种异常现象。”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对自己的思维及其运作方式有足够的了解,是时代的一种异常现象,尤其在现代社会,这种异常“更异乎寻常地严重了”。从文学那里,我们似乎可以找到一些能印证曼海姆这一观点的例子。现代主义的作品,如卡夫卡的《审判》和贝格特的《等待戈多》,都呈现出一种“迷茫”、“虚无”和“无所事事”。

    所以,社会知识,即人类集体无意识的思维方式,不能用逻辑分析的方法理解,而需要关注其“基础的情感和生命的冲动的心理学根源。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代替逻辑分析的方法,就“知识社会学”的方法。

    “知识社会学的基本主题是,只要思维方式的社会起源是模糊不清的,那就一定存在不可能充分理解的思维方式。”接着曼海姆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唯有个人能够思维。”我认为这一句与《哈姆雷特》中的“啊,上帝,即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便如此,曼海姆提出,个人思维的起源不是个人,而是社会,“应认为他参与进一步思考其他人在他之前已经思考过的东西。”由此得出的知识社会学的第一个特征是:“知识社会学的探讨不打算从单个人及其思维出发,然后依照哲学家的方式合乎规则地、直接地进行思想本身的高度抽象。而是探求的是理解具体的社会-历史情况背景下的思想。也即是说其关注重点不在于个人的思维而是群体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的思维”

    知识社会学的第二个特征是:“它并不中断从集体行动的背景产生出来的具体的现存思想方式。”生活在群体中的人们不是一个个分离的人,而是在群体中的人,个人与群体的背景需结合起来考虑。我们只有将集体无意识的控制与社会环境结合起来看,才能真正看清事实,看到其局限性和正能量。

    意识形态与乌托邦

    意识形态的概念分为特殊概念和总体概念。当“意识形态”这一术语表示我们怀疑我们的论敌所提出的观点和陈述时,这一概念的特殊含义便包含在其中。那些观点可能是有意或无意地歪曲,意识形态的特殊概念便是介于一种谎言和谬误之间。而总体概念是指某个时代或某个历史-社会集团的意识形态。两者都超越了仅仅看重言论的层次而更关注言论后的主体、生活状况等,但是前者只是论敌的意识形态的一部分,后者则关注论敌总体的世界观;前者在纯粹心理学上对观念进行分析,后者则在精神层次上起作用;前者与利益心理学一起起作用,后者则不考虑动机,客观描述在不同社会背景中起作用的见解的结构差异,前者的参照点是个体,后者参照点是整体。

    从特殊到总体概念的发展,让我们的批判更加有说服力,因为我们已经超越了仅仅在个体、心理、利益的角度上看问题,而是考虑到其社会结构、社会状况。尽管这种发现让人产生了深刻的不安,但是也从这种认识中产生了富有结果和刺激性的东西。

    意识形态理论过渡到知识社会学,经历了从意识形态的特殊概念到意识形态的总体概念、从意识形态的总体概念再到意识形态总体概念的一般形式、随着意识形态总体概念的一般阐述方式的出现,单纯的意识形态理论发展为知识社会学(曾经是党派的思想武器的东西变成了社会和思想史的一般研究方法)的过程。尽管知识及其研究方法面临着主观化、价值化的危险,但是作者认为把握正确的方法知识社会学的研究便有可能达到精确的阶段。

    虽然我们很想要非评价性的意识形态(即所谓客观的、不带价值判断的),但是作为历史-社会中的人,我们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向评价性认识论,并最后被引向走向本体论-行为上学方法。非评价性意识形态引出两种重要的交替出现的形而上学定向:一种是神秘主义,即用主观经验的方法。而另一种是社会学的历史研究,事物与观念之间关系的改变遵循了某种必然的历史-社会规律性。思想史的研究必须要更多看到连续的和共存的现象而不是偶然的关系,并且在历史的整个复合体中来寻求发现每一种构成因素的作用、重要性和含义。

    在当今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概念下,所有的需要领悟的现实都被歪曲和掩饰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意识形态和乌托邦这种概念将认识与存在相分离,使得人们看不清事实。所以我们要立足于一切思想的根本——现实,拨开思想的迷雾,脚踏实地地去考察社会历史现实。

    只有当我们彻底意识到意识形态和乌托邦或其他思想的的局限时,我们才能从更高更大的角度来整体理解它们。虽然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常常把我们引向歧途,往往把思想与实在的世界分离开来、掩盖实在或者超越实在的各种界线,但是辩证地看,它们也可以被当作一种我们更加容易把握现实的工具,只要我们看清了其运作过程。

    乌托邦思想

    与现实状况不一致的思想状况就是乌托邦。意识形态是一定时期的产物,会被后来的事实证明过时或本来就是当时社会歪曲错误的反映;而乌托邦会在后来的社会秩序中得到一定的实现。人们的愿望可以看成是一种乌托邦,乌托邦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愿望,这种愿望往往是因对现状的不满引起的,并期待改变现存秩序。这种愿望不是普通的个人的愿望,而是上升成群体意志的、把握到时代脉搏的愿望。

    各种各样的乌托邦形式不是孤立的,而是相对而生的,因此我们要在运动变化中把握乌托邦思想。现在被压迫的农民、雇工、刚出现的流氓无产者、虔诚的牧师,思想被概括为再浸礼教徒狂热的千禧年主义,愿望是期待太平盛世千禧年在此时此地发生。相对地,在未来,资产阶级、中间阶层和知识阶层以理想主义的愿望,被概括为自由主义——人道主义的思想。过去的贵族持着保守主义思想,是“过去的现在”,而未来,中产阶级要求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乌托邦,持经济决定论、唯物主义的思想,是“未来的现在”。

    乌托邦在其产生的年代是超越现实、超越历史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证明,乌托邦会逐渐倾斜于和接近于显示。但当它接近现实之后,又会倾向于失去原先对抗的性质,而又变成一种稳定的、固有的形态。从历史来看,我想这是由于物质生产基础的提高和进步,物质生活水平提高的人们改变现实的愿望没那么强烈。对具体生存条件的某种控制的阶级越是广泛,通过和平演变获得的胜利的机会愈大,那么,这个阶级便愈有可能走上保守主义的道路。此书出版62年后,社会主义超级大国苏联的解体便是一个最明显的例证。

    曼海姆认为在现代社会,乌托邦在消逝或已经消逝。乌托邦所依赖的阶级越来越趋向保守,乌托邦成分通过其许多趋异的形式,已经完全地(至少在政治上)自我消灭了。

    这种革命性思想的消逝在曼海姆看来是可悲的,他希望知识分子能整合思想,而不是局限于片面观点,显然这是面对当前思想分裂的现实的解决思路。

    《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当代意义的探讨和反思

    曼海姆对意识形态与乌托邦的批判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他指出意识形态与乌托邦的局限性,欲在去除其影响下来看清事实。但是他看到乌托邦正在消逝或已经消逝的事实后,急切地想挽救这种革命性的思想,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作为一种超越社会历史的思想,它是社会进步的精神动力。乌托邦的消逝会带来事物的静态,在静态中,人本身变成了不过是物。在反乌托邦文学构建的世界里,就会出现这样一种景象:理性已经发展到极致的人却没有了任何理想,而变成了只剩动物冲动,失去了人性的另一部分。就在《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出版的两年后,赫胥黎的伟大著作《美丽新世界》出版了,文学作品和社会思想在相互印证着,将预见性的思想化为那个“美丽的”新世界。

    曼海姆那时就已看到乌托邦的消逝,在如今这个思想更加分裂的时代,乌托邦似乎更加难以生存。过去全球化轰轰烈烈的进程,给全世界带来一片光明,全世界人在时代的浪潮中奋勇前进。但近几年来,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威胁在全球蔓延,经济发展不平等的问题日益突出,各类危机搅乱着人心。在2016年英国脱欧、美国大选后,我们似乎看到西方社会乃至全世界的撕裂程度已经达到相当严重的程度,孤立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等逆全球化思潮逆流而上,右翼党派在西方社会兴起,人心惶惶。现在的思想分裂与冲突的境况,比起19世纪末20世纪初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学作品中,反乌托邦主题日益突出,而乌托邦似乎的确在消逝了。

    曼海姆的知识社会学提供了一种历史-社会的研究方法和整体思路,寄希望于知识分子对社会思想的整合,但目前仍没见到此种迹象。曼海姆留给我们的仍是在乌托邦的空想性与其历史意义之间的矛盾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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