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之缘

    那一年，我三十浪荡岁，任镇上的副书记，主抓计划生育。

    这年年末，迎接完市、省的计划生育大检查，已是临近了过大年的日子。那时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两眼一睁忙到瞎灯，每天都是结扎流产，工作累的吐血，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于是十几个乡镇抓这项工作的乡丁，便向主抓副县长“发难”：是头拉磨的驴也得让松松套，是蚰子也得给歇歇安，咋弄也得要我们这些跟你拼命的乡丁们出去转一圈吧。因省市计划生育考核成绩不错，副县长终于开恩，说：“出去考察学习可以，旅游可不行！”我们如同大赦一般，劳累一年的心终于要放下，于是二十多个人考察团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带领我们这考察团的是计生委的副主任姓李，当过兵，长的人高马大，赤红脸，一看就是回回血统，他虽是回民却对吃也不太讲究，有时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啥都吃，他说古兰经上讲，当生命遇到危险时也可不顾那么多，所以我们出去考察都介绍他是我们“贾”团长。随团的还有个老娘们，说是退休前再随我们出去溜一圈，她在农村搞了十几年的计划生育，三句话不离本行，嘴上离不开裤裆传，其中一个故事让人笑掉大牙。她讲：“农村孩子落地时，他爹看见啥，孩子就叫啥。生大孩子时，他爹看见地上的有只大红盆，就叫红盆。生二孩子时，他一眼看见他老婆的嘴，就叫嘴。谁知道红盆长到十来岁时有病死了，他娘哭的死去活来，村里的娘们去劝她：他娘啊，你也别哭了，等到你的嘴长到给那大红盆一样大了，不就日子好过了么？”。从此后我们都喊她盆嫂，喊的勤了，她也应的随溜了，她说她见男人的身上长的家伙比见的萝卜还多。

      我们十几个乡丁们年龄也参次不齐，马付乡长快五十了，又黑又胖，满脸的胡子茬子，戴个大个水晶石头墨镜，胸前挂个长镜头的照相机，像个炮筒子，给他起个外号叫黑炮哥。负责对外联络的李镇付是个精瘦的男子，长的小巧灵珑，头戴个皮鸭舌帽，耳朵上还挂个牛皮耳暖子，我们就叫他皮耳。城郊张副书记说话慢条斯里，温文雅尔，谈吐非凡，穿件新风衣，腋下夹着个黑皮包，一副干部派头。

      我们第一站到了长沙，长沙比中原还冷，张副书记在橘子洲头指点江山时，一不小心冻的重感冒，贾团长指令我专职侍候。第第二站到了上海，住进外滩边上的老银行下面的防空旅馆，张副书记高烧不退，烧的嘴上起了一圈水泡，还一个劲地喊冷，盆嫂骂他说：你咋恁能哩，人家打炮往低下打，你却往嘴上打。我把穿的大棉袄无私贡献给他，他感动直说好弟弟，我则披上他的风衣去黄浦江边潇洒去了。正在情人堤上瞎转悠时，遇到一个卖鞋摊子，说是厂子破产，赔钱大甩卖，他们说我披新风衣穿破旅游鞋不配套，我一咬牙掏18块钱买了双黄皮鞋。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盆嫂见我上身内穿混纺立领毛衣，外穿藏青色风衣，脚穿新皮鞋，戴个太阳镜，惊讶地啧啧不停：恁看看，恁看看，这货一打扮，标致的给日本的三蒲友和一样，这要是小姑娘看见了，不跟着这货跑才怪类！他们就喊我标致505。

      “考察”日程进行了一半，“贾团长”征求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方向。有的说往南，有的说向北，有的说去玩洋的，有的说去看花的，吵的一锅粥。还是贾团长摸我们的心思，提议说去广西，然后去越南耍一圈，听说越南开放的很啊。大家一致同意：中，说走咱就走！

      于是坐飞机去南宁，又坐长途大巴连夜奔袭，到达凭祥市时已是东方欲晓晨曦微出了。凭祥市是广西南部一个边境小城，风景秀丽，与中原城市景观炯异，街上榕树婆娑，椰树林立，远山绿色葱茏，薄雾缭绕，一幅亚热带风光。凭祥市离中越边境线不到十公里，是自卫反击战的前哨，其中一个主攻方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听当地人讲离凭祥市八九公里有个口岸，口岸边有个中越边贸市场，皮耳联络官正跑着办出境手续，我们年轻货几个耐不住寂寞，便先去口岸的市场看个究竟。边贸市场市场和农村大集差不多，一个大空地上盖了几条街，街上商铺林立。越南人开的店卖的大都是红木家具店、药材店、还有日本小家电。中国人大都是日用品、民族服装、旅游用品店。最醒目的有些“野鸡店"，门口或坐或站的浓装艳抹的女人，她们磕着瓜子，不时撩拔着过往的男人。我们三五一群的男人蠢蠢欲动，却谁也不敢真上。盆嫂说：“你们这些货都是回回吃大肉，一个撑死两个人饿死。”

      靠近口岸的空地上，有个越南妇女兑换人民币，人民币真值钱，一块钱可兑换一万越盾，我一家伙兑换了一千万盾，立即成了千万富翁，心里好爽。口岸上不时有越南人担着货物出关，大都是中国的日用品，我过去试试一个妇女的担子重量，憋足劲也没担起来，越南女人肩膀真厉害。所谓的边境口岸，就是个栅栏隔着，北边有解放军站岗，南面有越军站岗，肩上背着枪，散漫地走来走去。第二天我们就从这个口岸第一次走出国门，座上越南旅行社派过来的破中巴。

      越南女导游说一口流水的汉语，边走边向我们介绍沿途风景，这中巴车行走在宽阔狭谷中，远处是低矮的民房，凸凹不平的公路两边是水稻田，水牛低头拉犁翻地，在地田劳作的大都是妇女，几乎是原始的耕作方式，但异国风光让我们兴奋不已。我们想看看反击战争留下的痕迹，女导游说：时过景迁了，一切都成为过去，不过前面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旅游点——胡志明山洞。

      导游说：胡志明是越南人民的伟大领袖，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他一生留着山羊胡，越南人都称他是山羊胡伯伯，越南盾上面的画像就是胡志明先生。胡志明在战争年代喜欢钻山洞，这所山洞就是胡志明的军事指挥所。我对山洞大致看了一下，也没啥特别之处，吸引我眼球的却是一群越南大学生。我站在洞口准备让黑炮哥给我拍照纪念，这时瞧见从山下走上一个女学生，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身材颀长，脸庞白暂，上身穿鹅黄色运动衫，下身穿牛仔裤，齐耳的短发显得青春亮丽，这给我看到的深眼窝、高颧骨、黑皮肤、矮个子的越南女人形成强烈的反差，说不上是一看倾城再看倾国之美，但比着山囗百惠也不逊色。我忍不住地搭讪，不会说越南鸟语，就收肠刮肚的胡诌了中国式英语： “Nice to meet you, how are you?”(遇到你非常高兴，你好么?)她环顾左右，确认我是给她说话，脸微红了一下，回答说：“I'm fine, do you need any help?(谢谢，我很好，你需要帮助么？)”她说的是标准美式英语，甜美的声音悦耳动听。我比划着说：“I want to take a picture for you, OK? ”(我想同你在这美丽的地方合个影，行么?)她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轻声说声：“Of courseI。” (好吧。)

        我俩这用鸟语一对一答，把盆嫂惊讶得掉了下巴，她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傻小子冷不丁地拽几句英语。我俩并肩站风景秀丽的山坡上，张大炮用颤抖的双手给我俩拍了张合影照片。合过影，她对我嫣然一笑，我感觉像中电一般，我怔怔地望着她背影走进人流之中。我张着嘴想喊住她，可是我就会说那么几句中式英语，想再多说也黔驴技穷了。

      接下来的游玩，再美的风景也激不起我的兴趣，就连在凉山市政府宴会厅吃民族风味大餐，也如同嚼蜡，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个美丽倩影，她叫什么名字?在哪所大学？心中充满重重的疑问。贾团长开涮地说标志505这货的魂让那个越南妞勾走了。

      宴会过后，中巴车把我们拉到凉山市最繁华商业区，让我们自由采购，越南有三多，摩托多，女人多，扁担多，城市乱的像没王的蜂群一般。在一所大商厦门前，我眼睛一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又看见那个魂系的倩影，而她同时又看到了我，情不自禁地冲我招招手。不期而遇，让我们有点意外，我们相视一笑，宛如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于是她成了我的专职导游，我俩并肩在商场瞎转悠，引来许多惊诧的目光。这时我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在高中学的英语早忘到爪洼国了，和她用英语对话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只会用yes和no，用哑语和手势也能表达我的意思。

      团队集合的时间到了，我们只好说声道别，面对面站着，连握手的勇气也没有。我目送她回到车上，没想到她又从旅游车匆匆下来，在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向我跑来，递给我一张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有一行秀丽的字，她的大胆行动引来同学们一阵口哨声。

      返途中，我拿出照片给导游看，请她翻译一下照片后面一行隽秀小字的意思，她惊呼道：“大哥真是好手段啊！这么点时间就把我国的美女大学生忽悠走了？告诉你这是她的通讯地址，海防师范大学95级历史文学系，名叫杜秋蘅。”

      新年过后，我用信件把炮哥拍的合影寄给越南杜小姐，并用中文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大意是在越旅游和她美丽偶遇，结下了深深的友谊，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回忆，愿中越人民世代友好，希望她来中国旅游。让我意外的是，杜秋蘅竟给我回了一封长信，我拆开信封，信笺上字体优美，书写流畅，可是对我来讲这简直是一封天书，信是用越文书写，我是洋鬼子看戏，傻了脸。最后托人到北京翻译，信几经辗转，最后不知所踪。那张记着她地址的照片，被当时才七八岁的女儿藏到地毯下面，几年后我搬家发现时，相片已面目全非，斑驳陆离得无法辨认了。

      人生有许多事情，被时间长河冲刷得无踪无影，也有些事情却永远无法忘怀。二十年过去，这段没有结尾的故事仍让我遗憾至今，杜秋衡这封信写了什么？在我心中永远成了破解不开的谜！

      有首歌很动听：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杜秋蘅，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