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一

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你是具有存在意义的人，你会变成影子吗？

不具备喜怒哀乐，无法拥有独立的思想，连色彩都不能附着，空有一具滑稽的人形。

我就是影子。

畏缩在地下，在阳光里暴露自己的阴影，傀儡般向前。

我从她的脚下生根，在虚幻里占据一方。

唯一的价值就是证明她的存在。

没有属于自己的肉体，空有一片死寂的灰色。

二

我时常会想，没有肉体的影子和没有影子的肉体会是什么样，我从来没有见过。

依附于她的存在而缓慢生长，不同方向的光打在我身上，我随光影变化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她脚起脚落，我踉跄同行。

我有着身为一个影子的自觉，从造物者造就我的那一刻起，便绝对服从于她，从未有过二心。

我和她同生共死，我和她的羁绊就是光。

光明中的她才会生出我这样的影子。

三

听说肉体最终会腐朽，牵系着影子的线也会消失。

那时我又会怎样呢？连最后的价值都不存在了。像断了线的傀儡，无法动弹。

我真的要在虚幻里消亡吗？

背靠冰冷的地面，不见天日。

不知何时起，我的心里开始酝酿一个巨大的计谋。

听说，逃离了人的影子会成为人。

一个拥有自己意识的、拥有自己肉体的、可以被附着色彩的、崭新的人。

我想成为。

四

我成功了！

费尽千辛万苦后，我的身体终于与她的身体脱落，灰色褪尽，彩色染上。

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瞳，黄色的皮肤，白色的牙齿。

我从虚幻中醒来，世界变得五光十色，我无比确信，我自由了。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透过阳光，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

一个灰色的、毫无生气的我的身形。随着我的一举一动滑稽地摆弄四肢，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五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竭尽所能与我的影子交流，可得到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彷徨，害怕身为人的自己最终也会被影子杀死。

被永久封印于那片灰色之中。

她又出现了。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看到她带着狰狞的笑容向我走来。

六

“孩子他妈，这样能行吗？别又给她跑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意识朦胧。

“这次换了把锁，把钥匙给我收好了！别又给她摸到手了！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才几岁就学人家离家出走了！真是无药可救了！……下午别忘了按课程表送她上课！

一点开始舞蹈班，然后三点围棋，五点半上奥数，八点还有英文课，十点把孩子接回家写试卷，不写完不许睡觉！”

门外逐渐没有声音了。

我知道我输了。

五光十色缓缓消逝，我又成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