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都有500多的禅众(包括出家众和在家众)聚集在双峰山,聚集在四祖道信的旗下,一起劳作,一起修行。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繁忙的现代人,谁愿意将最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回报率如此低的事情上呢?
提到中国禅宗,学者们总要说禅宗是佛教的“革命者”,将其比作马丁·路德之于基督教。言必称禅宗将外在的佛拉回我们自心,倡“即心即佛”,倡“顿悟”,修行者们再无需累世苦修等等。好像修禅宗真能一蹴而就似得,但只要稍作细想,就知道修禅宗也绝非易事。我们在文献中是能找到很多开悟的高僧,乃至开悟的居士、开悟的普通人,但几千年下来投入修行的佛子又何止千千万万。所以,修行的“回报率”算是高吗?
要说现代人闻听500多人住山修道叹为观止,四祖道信同时代的人们又何尝不对黄梅的僧团表示惊讶呢?
他们惊讶于黄梅的僧众居然亲自从事生产,自给自足。而根据佛教最初的戒律,是不允许出家人劳作的。
佛的根本教义中有“八正道”,简单说就是8条正确的道路,其中有“正命”,这个命可不是命运的意思,而是职业,即谋生方式。佛要求他的弟子们要选择正确的谋生方式,以兹获取生活资源。
可在佛当时,印度僧人那种正确的谋生方式,在勤劳的中国人眼中简直就是不劳而获。因为他们依靠布施和乞食。不过这样看起来,我的出家因缘(见前言)倒是蛮符合佛的教导的,阿弥陀佛!
总之在四祖道信以前,中国的寺院主要靠信众的供养,就是人们常说的布施。当然布施也是相互的,施主给出家人“财施”,出家人给施主“法施”,给他们传播佛教教理。
那四祖道信之前的禅师们呢?前面我们说过,北朝有勒拿摩提和佛陀跋陀罗两个受皇权庇佑的禅派,他们宏伟的寺院也是依托信众(包括皇帝、贵族)施舍而成。而四祖道信这一支禅系,在道信之前并没有形成上规模的僧团。从初祖达摩、二祖慧可到三祖僧璨,包括他们的同学,都是行的“头陀行”,也是乞食。
到了四祖,这么多僧众在一处修行,而且黄梅又不是像洛阳长安那样的大都市,乞食根本不现实。所以我们的道信禅师因地制宜,开创性地“漠视”了戒律,请大众们自力更生,他说:“努力勤坐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疗饥疮,即闭门坐,莫谈经,莫共人语。”
意思是说,想要开悟就要努力坐禅,那生活用度问题怎么解决呢?先劳作,劳作三五年,存下一些余粮,不用担心经济问题以后,就可以闭门打坐修行了。
我们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这在当时可是一项创举。中国历史上发生过四次大规模的灭佛事件,(佛教界称”法难”,分别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后周世宗,简称“三武一宗”)都和寺院的经济问题有一些关联。因为出家人不交税,还不生产,占用了太多的社会资源,甚至到了威胁国家收入的地步。
另外,中国佛教在经过汉末两晋和南北朝的初传及发展过程以后,在隋唐达到鼎盛,八个宗派纷纷成立。可在最后一次唐武宗灭法后,别的宗派都萎靡不振,唯禅宗一直独秀。这其中不能不说也有禅宗不依赖信施,自给自足的原因。
总之,虽地处偏远的黄梅,四祖道信的名声还是传遍了大江南北,传说唐太宗都三次遣使来请他入内说法。也漂洋过海传到了海东,新罗的法郎法师就曾就学道信门下,之后回国弘扬禅宗,这是韩国佛教史上禅宗的最早传入。
慈云塔——四祖道信的舍利塔四祖道信在黄梅双峰山传法三十多年年,圆寂前,他命弟子建一座塔,塔建好后道信入塔内安然坐化。之后门人就将他的全身保存在塔里,这也开了禅师全身葬的先河。
我是十一月去四祖寺的,那儿正在举行冬安居,我参加了三天。山里的冬天来的比较早,十一月已经很冷了,禅堂里还是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禅众。(包括外国的我)我去过的中国禅堂都是四众共参的,四祖寺也是,而韩国禅堂很多都是只有出家众的。我想这既有中国信徒有到寺院参加修行的现实需要,也体现了中国佛教中人胸襟开阔眼光长远的特点,宗教信仰只有成为多数人的客观行为,才是活着的,有未来的。
四祖寺的禅堂很大,由于人多,只刚开始坐的时候觉得冷,时间一长就忘了。而且中国禅堂是要跑香的,坐一段时间,听维那(禅堂里的负责人)的指令,大家就围着禅堂中间的佛像快速地绕圈。
韩国禅堂没有跑香而是一直坐,我第一次跑香是在广东南华禅寺参加冬安居,一开始觉得很奇怪,心中有点不满和抗拒。为什么刚坐得舒服的时候又要起身呢?后来听中国的道友解释,说这样其实是为了修行者的身体健康,动静结合。才发现,是我自己执着了。君不见永嘉大师言,“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
在四祖寺时,我已经很熟悉中国禅堂的习惯了。禅堂的氛围很好,我还有幸听到了净慧老和尚的开示,刚到的那一天老和尚也热心地接待了我,他在我心中是一位智慧长者的形象。我在书上和同学处了解过中国现代一些高僧们的事迹,其中净慧老和尚是我很仰慕的一位,刚到黄梅就见到让我很感动。他很忙,第二天就出发去河北参加一个会议。当时我除了感动于老和尚弘法的热情以外,也默默祈愿着他的健康。而老和尚智慧的样子也给了我莫大的信心,甚至想放弃接下来的计划,一直在那儿冬安居。
第四天早上我参加了禅堂的早板香,吃早饭离开四祖寺时,因为前晚的雨空气特别清新,寺院背后的山间云雾缭绕,我再次寻找双峰,终未能如愿。却突然想起寒山的诗: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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