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嘿，快看后面！”

小豆子从侧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看身后。

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羞红了脸颊，中午刚刚吃完苦瓜，此刻心中却像沾了蜜饯，欢喜溢于言表。小豆子也十分开心，看见好看的少年，哪个女孩子不开心呢，她也不笑我，她知道我为这个不相识的少年写过两本大大的日记本，她知道我的哀与喜都与这个少年息息相关，她也有自己喜欢的少年。

我跟小豆子一起在学校食堂打工，我们是分班之后重新组合的班级，高二497班。小豆子活泼开朗，一头短发正好彰显她的性格，我与她恰巧相反，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让我们两个成了朋友，我的朋友极少，在漫长的高中岁月里，小豆子一直都是那段艰难岁月不可或缺的朋友之一。还有一个是蛤蜊，蛤蜊跟小豆子一样，善谈善乐，都是与我性格截然相反之人，但我们三个在高二后期的整个高中岁月，友谊都曾坚不可破。

少年暂且叫他为宁吧。时隔多年，我早已忘记少年的名字与模样，毕竟在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环境里，我们的人生并没有任何交集。我只是记得，我那时的青春，全都与他有关。

并没有意外，我在食堂打饭时第一次看见宁，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格外引起人的注意，“他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我那时想。宁至少有一八五，非常地瘦，脸也小，单眼皮，极清秀，看见他，就给人清爽的感觉，像春风。几乎每顿饭，宁跟他的朋友总是在我那个窗口打饭，我帮忙的是营养窗口，比普通餐窗口多两块钱，极少数时候，他们会在隔壁窗口吃普通餐。说来也奇怪，自从注意到宁之后，此后在校园的各个地方都能看见他，每一顿饭的吃饭时间、中午或者体育课的篮球场、饭后打扫校园的环境区，甚至后来课间去上厕所也能看见他椅在他们教室的窗户边。宁比我高一个年级，发现他的教室是从高二楼去厕所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容易看见的教室，我着实吃了一惊，怎么能那么巧呢？

暗恋真是一场自己内心戏斗争的战场，不管怎么斗争，最后战败的，还是自己。

小豆子不知从哪儿要来宁的QQ号，我犹豫了三天，最后在放月假之后回家才加了宁的QQ。也不知道聊什么，更不敢表白，努力想出一句搭讪的话，发过去，半晌才会有一句回复，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那时候的我极度自卑，比起宁来，16岁的我又矮又胖，不会穿衣也不会化妆，有时候看见宁身边的女孩子，她们几乎都不矮，身材好，脸蛋也好看，每当有要表白的冲动，我都会想，他随便从他的同学里面挑一个女朋友，也不会选择我吧？于是放弃。

十六七岁，我们都未曾被社会染指，喜欢也是单纯的喜欢，始于颜值，忠于快乐，哀于他不喜欢我。

每次看宁，我发现他从来也不躲，他的朋友眼里总有调侃他的意味儿，可他不言不语，也面无表情。我们的对视，不会超过两秒钟，每天看见他似乎成了我必做的一件事情，如果某天没有看见他，那天必然会是魂不守舍的一天。

升学的压力从高二开始就逐渐被老师们灌输下来，我们高中是县里的名校，相传只要进了我们学校基本都能考上大学，而事实上，还是会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学生考不上本科，真正厉害的人，是真正三年都在学习，心无旁骛，更不会谈情说爱。我跟小豆子、蛤蜊，都属于那种努力也不会考班级前十，不努力也掉不出班级后十的学生，班主任也都看得明白，我们有时候上课开小差，他也不会一顿臭骂，某次模拟考的意外好了，他也不会过多表扬。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高二快结束，宁已经高考结束，离开了学校。宁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校园空了，路过他原来的教室，再也看不到他倚在窗户边，漏出上半身侧影。

后来，我用QQ发了一条说说，隐含着我思念某个人的思念，宁给我点了赞。我想，那一整年，我们每次遇见的时候，他也许都知道我对他的暗恋吧。只是，我们的生命搭不上任何一根线而产生交集，宁只是我青春里的一阵风，自始至终，只有我自己独自悲喜。

多年后，一个闲暇的下午，突然想起打开QQ看一看空间。一张似曾相识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是宁？对，是他，照片是小豆子发的，是她跟宁的婚纱照。我深感意外。

高考结束后，我跟小豆子、蛤蜊，去了三个不同的城市，大一还偶尔联系，生活没有交集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渐渐失去联系。如今已毕业好几年，确实，这两年结婚的同学很多，因为离家很远，我都没有回去参加过。看日期，小豆子结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跟宁，居然成了夫妻。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给小豆子发了一条消息，“看空间才知道你结婚了，恭喜呀！”

很快，小豆子给我回复:嗯嗯，谢谢。但是……你应该知道我老公是谁了吧？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都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就忘了”我表示淡然，宁跟我，只不过是陌生人。

后面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起？

沉默了一段时间，小豆子开始跟我说起我不知道的她的故事。

高二那一年，几乎每次跟宁还有他的朋友遇见，小豆子都在我的旁边，我跟宁都表现得很淡定，但宁的朋友还有小豆子每次都有很丰富的眼神或者肢体语言。其实宁早已注意到我们，他知道我跟小豆子在食堂打工，也知道我们总是偷看他们，他知道我们是高二的学生，也知道每次去厕所都会看他的教室，他其实也有意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26岁的我听到这些，似乎并不吃惊，听起来似乎像小说，男女主角互相喜欢，却都不曾主动表白，然后错过。但小豆子说，她说的是真的，这是宁跟她说的。

有一次小豆子跟蛤蜊去超市，碰见宁，那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去问宁要来QQ。小豆子说，那时候的勇气是我给她的，喜欢了宁那么久，却一直默不作声，她想帮帮我，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其实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喜欢上了宁。她觉得宁安静，这就是吸引她的地方。所以即使后来把QQ号给了我，其实她自己也偷偷加了宁的QQ。这件事她告诉过蛤蜊，却对我隐瞒了。

后来，他们开始聊天，宁毕业后考了省内的大学，我那时一心想出省，宁走后，我也就心死了。在得知宁的大学后，小豆子填了一样的志愿，她觉得如果离他近一点，也许，会有故事。后来得偿所愿，她又主动地联系了宁，让一切看起来像巧合。但是小豆子说，其实一切都是她蓄谋已久，希望我不要介意。我还是那句话，都已经过去十年，我早已忘记青春是什么心情。这几年，我也经历了一些狗血剧情，别说成年人的别有用心我能接得住，少年时候的陈年旧事又怎么可能激得起我心中的浪花。只是唏嘘，原来只有很想要一件东西，人才会想方设法去争取，并且一定能得到。这么多年，我又哪有过很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呢？

小豆子上大一那年，宁已经有了女朋友。小豆子不甘心，她成了宁跟他女朋友的学妹跟朋友，一般的情侣约会，经常变成三人行。小豆子说，也许宁是记挂着高中时代，所以才不介意小豆子肆意妄为。后来，宁跟他的女朋友不和，终于分手，陪宁走过失恋，小豆子再一次如愿以偿成为宁的女朋友。直到如今他们结婚，他们的感情一直和睦。而我从未想到，当初大大咧咧的小豆子，原来心思如此缜密，并且能付出时间与精力去换不可知的未来。

后来，我将这些事情跟蛤蜊说起，并调侃自己，如果当初勇敢一点，是不是故事可能就换了主角。蛤蜊说，不一定。蛤蜊说，我那时候太自卑，没有小豆子的自信，即使我鼓起了勇气去表白，但结局不一定如现在这般。嗯，这个说法，我接受。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苦心经营，我从16岁开始，便不懂人生是需要经营的，到了26岁，想想我受过的那些苦，吃过的那些亏，原来还是自己过得太随性。

但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