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热得叫人发慌。往年这时候，总叫个不停的知了也在树荫里没有了声音。马路被晒得滚烫，远处望去能见到仿佛融化了的沥青，在空中腾起热气，扭曲了路面。我们下了车，就一直在流汗。我憋不住，钻进了附近的一家店里，他也顺从地跟了进来。一进店里，我们登时舒服了。凉爽的空调风直直地朝我们吹来。汗水浸湿的恤衫在凉气里被刮得凉飕飕的。我们就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可以看见绿油油的树叶，路面上的热浪，还有来来往往的汽车。我们都尽量不往对方看去。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他说。
“我点一杯冰咖啡。你吃什么？一份意大利面，我要一份三明治，火腿煎蛋的。谢谢。”见服务生走开，我说，“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啊！对，对！前年你出差回来的时候，咱们出来过一次。两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听说你开了一家公司，生意红火得很。
“你太谦虚了，可不是小打小闹。你上学的时候不是跟我说过吗？做生意，要么就干大的，要么就别干。像当时说的，一定要‘苟富贵，无相忘’啊。这种话当然作数的。不是‘勿’，是‘无’。当然有区别。
“栗寺？那场聚会我没去，我不太清楚他现在的情况。我跟他们也不怎么熟络，不过他们发给我聚会的照片的。
“我一看到你啊，吓了一跳！瘦得跟猴子似的，怎么回事？工作忙也不能忙成这样的，当真是拿命换钱了啊。我知道，人总得社交。但我不想去。行了，别教我做人了吧。
“哈哈，孔夫子都搬出来了。圣人叫你早睡早起来着，你做到了吗？那天好像你们就玩得挺晚的，走了几场？三场？先吃饭，再去唱歌，后来又干什么去了？得，你不说，我也不问了，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家里也就那样吧。我妈前些日子腿不舒服，肿起来了。去医院看，医生叫她拍了片子，还要她住院。一天两天还好，十天半月地住下去，哪能吃得消？家里也不算有钱，一旦住院，开这个药吃，做那个检查，哪一项都是要钱的。但医生倘若不看这些东西，又诊断不出来。
“我妈当然不可能住院的了。
“那段时间我妈实在是遭罪，不能下地，只好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倒还好，有条狗陪着她。家里养了一条小狗，就是陪她的。没了这条狗，她在家里就是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据我妈说，这狗总会绕着她那条病腿绕来走去，没事还挠两下。累了就趴在旁边睡觉。狗还是忠诚的。
“我爸上班，他也什么事情都管不了，晚饭倒是他烧的了。我妈能站起来做事的时候，伙食改善了不少。她吃过饭就带着狗下楼遛圈，屎啊，尿啊，都在外面弄干净了。我妈散步一多，腿也好了不少，肚子上的赘肉居然也下去了。我妈本来就没有工作……我知道你不养狗。
“狗不干净，也难伺候嘛。一来是拉屎撒尿脏兮兮的，二来你本身就没什么精力去管。最重要的，你怕狗。你怕管不住嘛，人是好管的，狗就管不住了。管不住的东西，你一般不去碰的，比方说我。你还想让我去你那儿工作呢，我不是欠管，是你弄不过来。就别提给我找份工作的事情了吧，我现在好好的。
“别再说帮我找工作的事情，好吗？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别说了！
“两个礼拜前，我把稿子寄出去了。我自己觉得是个好故事，但不知道编辑是否认同。这稿子我写了三年，倘若是没有人要，那我还真的就不写了。
“不行的话，就放弃自我，到商业杂志里去写专栏。我知道这是什么年代，又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要是我能丢下来不去写，哪里轮得到你帮我介绍工作？嗯，你说的对，我就是读书读得多了，读得傻了。
“什么叫我作死？你说话要是好听点，我们也不至于说只是塑料友谊，一捏就碎。哈哈，我这话说得倒是真的。哎，突然想起来，你是要结婚了吧？酒席打算办多少？估计得要三四十桌。自己开公司，同事朋友多，亲戚也不少，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这么多桌，份子钱能收回来不少，也花不了多少钱。是这个道理吧？
“关键是蜜月。你们打算哪儿玩去？我推荐你们去大溪地，那地方风景漂亮，是法属岛，说法语，英语也说，交流也不成问题。或者干脆就是去新西兰，那边皇后镇也不错。大洋洲那边，许多地方都可以去。这时候花钱就有点多了，毕竟人家一块钱，抵上你五六块钱呢。
“啊？是这样吗？我说呢，其实也贵不到哪儿去是吧？物价便宜？你的意思是，就算有汇率差，到那边买同样的东西也差不多？我没去过国外，这个不太清楚了。栗寺去过，他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待了挺久。
“你结婚，我当然要去。但我直言直语，钱这种东西，你是攒到了，我还没有。所以，我去你那儿，能不能不出份子钱？就站着喝口茶水。哈哈，开玩笑，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我也干不出来。这样，我的婚礼，你也免了份子钱，怎么样？不过谈朋友这事情，我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哪有主动送上门来的？我自己活着都够呛，再弄个女朋友的开销，活不活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别拿你的这一套跟我说教。家里人也跟我说了不下几十次，这个岁数该结婚了。那我也不能大街上拉一个凑对啊，自己乐意，人家还不情愿呢。就别谈什么情情爱爱的吧，现实点。
“我一个初中的女同学，跟我挺熟的，说是把我当蓝颜知己，她就说了，凭什么吃苦？能不吃苦的日子，为什么要跟着别人受罪？现在男方、女方家里都挺富裕，门当户对的，她就觉得挺好。你想想，倘若你家里没点底子，你能结得成婚？
“好好好，不提也罢。我也不是消极，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节奏，我就是习惯把事情往糟糕了去想。就跟我的写东西一样，不绝望，也不希望，随遇而安。谈恋爱，结婚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乐意家里给我帮忙，能承受得起就受着，做不来就不做。家里哪那么多余裕的东西能给我？爸妈两个人留着慢慢用吧。
“住家里当然是啃老了，但你不啃老怎么办？我一开始打算搬出去住，但这样不划算，肯定是家里一起住才省钱啊。我的工资自己够用，剩下的都给家里交水电费了。当然还能存下一点，不多，但总归够用。这样想来，我也不算是太啃老，是吧？
“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没错，写作卖不动，不如要饭的。但我也不是为了卖书才写的。卖书是出版社和书商的事情。当然，我自己也要出力。不过，我现在投出去的都杳无音信，有力也没有地方使劲呐。
“放心好了，这个年代饿不死人，钱总是有的，倒是人比人会气死人。亿万富翁买架直升机，不过眨巴几下眼睛的事情。但你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安安稳稳的。手机里推送这些信息的头条啊，什么的，我都删掉了，看了不舒服，也浪费时间。哎！我哪能指桑骂槐说你？
“我闹腾归闹腾，但我知道不瞎闹腾。你也闹。我记得你当时在学校里把热水瓶打烂了，我们一进了门，全都看见了。你还指望收拾干净，然后不了了之。好歹重新去买个来啊，你以为少个热水瓶，宿舍里不知道？你干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我都不稀罕提。这些事儿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好在就是，你能把自己的日子闹得风生水起。我不行，没你这本事。
“这些日子，我盘算着出去散散心。往远点的地方去，但也不至于太贵。你觉得去哪儿好？成都？成都不错，但是我不喜欢吃火锅，而且这大夏天的跑去吃特辣火锅……想想就冷汗流下来了。
“云南也不错，我有个朋友想去，不过我觉得太远了，路费可能就要多点。
“哪至于就在周边玩一玩？没错，要较真路程远近那还真就哪里也别去了。
“我主要想的是，如果能找到四五个人一起，吃喝住都方便，也便宜些，路上有个伴，也不至于无聊。你不行的话，我就再找别的人吧。人多的是，但有时间出去玩的人就少了。现在大家都忙。哎，你电话响了。没事，你先打电话吧。”
“如果你有事就去先忙，我无所谓，马上就回去了。嗯。成，那下次有机会再聚。”我向他道了别，凝视着盘子里变凉的意大利面，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