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万明
“二宝儿,你怎么弄成这样?”
二姑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放进王二宝乞讨的小铁碗盆里。
几个穿黑色T恤配蓝色牛仔裤的青年大汉正朝着二姑奶赶来,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男子谨慎的说道。
“你这是干嘛?”
二姑奶抹干了眼泪看着青年男子说道。
“我就是看着他可怜,寻思着多给点钱。”
男子看到对话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便打消了怀疑的念头,一群人又连忙走开到别处去了。
王二宝看到青年男子走远后对着二姑奶嚎啕大哭。
“姑奶,二宝想家,我想我爸,想吃我爸经常给我做的红烧排骨!”
二姑奶放下菜篮子小心翼翼的扶着腰蹲下,她看着王二宝心疼的说道。
“二宝,你跟姑奶说说,你咋个会变成这样?”
“那天晚上我去富鸿网吧上网,我当时十点钟从网吧出来,走到半路就被人打晕了。”
“那几天我醒来因为剧痛又晕了几次,等到我真正清醒过来发现我双脚和右手都没了,他们把我扔在一个没有光线的房子里关了一年。”
“后来等到我手脚被截断的伤口都愈合了,就被他们带到街上讨钱,我们满东莞到处转,有时候在废弃的房子里睡,有时候在运送我们的车子上睡。”
“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有肉吃,其他时间给我们吃的都是窝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都遍布在东莞的其他街角,我们每天都有固定任务,如果讨不到上面要求定额的钱,就会被那伙青年男子殴打和不给饭吃。”
王二宝还没有说完,那伙青年男子又走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将王二宝扔进中巴车里,然后迅速开车离开。
保安大叔断断续续的叙述着他儿子的不幸遭遇。
“我的姑妈来不及报警,我儿二宝就被带走了,后来我们找了几个月,在那条街再没看到过二宝。”
“昨天我不是不想帮那个姑娘,而是报了警也没有用,如果有用我儿二宝还会变成这样吗?”
保安大叔脸色苍白的看向我们,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不断思考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每一个人都有一颗红色跳动鲜活的心脏,我无法相信一个具有生命力的心脏会失去活力,会变得麻木利用自己的同类来谋取利益。
可是事实摆在我的眼前,陶小菊和保安大叔都生动的给我上了一堂别开生动的人生课。
我依稀记得肖寒对我说过,这个世界是折叠的,不同阶层的人处在不同的时空,而在最劣时空的人们被贴上了卑贱和下等的标签;第一时空的人享受着最高的待遇和仰望世界的格局,他们无法理解生活在第三时空的底层民众;第三时空的民众受到时空的限制而变得一叶障目,他们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失去了认识这个世界的能力,他们在世界既定规则下像蚂蚁一样忙碌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有饭吃、能过上好生活就是幸福。
在东莞这座包罗万象的城市有形形色色的人来,也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离开;我每个月在车间迎接着新来的人,也欢送着即将离开的人,他们当中有的人伤感,有的人喜悦,对于东莞这座城市大多数人有说不出的情感。
陈小曼对车间的工作越来越上心,不论是后端产生的修理品处理,还是新人上线的工作指导,她都一丝不苟的认真完成的,她并不漂亮但却非常稳重。
1997年9月中旬,我像往常一样拿着个小本本纪录生产线的一切情况,人事部的人事专员邓菁菁一路小跑过来笑着说道。
“白课长,告诉你一件好事?”
“啥好事,看把你高兴的!”
“昨天生产经理刘水军在总部会议上特别推荐你,经过人力资源部的考察发现你这四年连续评优,加上刘水军经理马上就退休了,所以你即将接替生产部经理一职。”
“白课长,我告诉你这么好的消息,你是不是该请我吃个饭?”
“好,下午去什么饭店你选?”
傍晚,我和陈小曼漫步行走在工厂的丛林小道,路两旁的细叶榕和三年前相比更加枝繁叶茂,葱茏的深绿给此刻的我们带来一份难得的惬意。
“小曼,你的工作非常出色。”
“谢谢你,白课长。”
“对了,今天我请课里的同事一起吃饭,还请了人事部的邓菁菁。”
“哦。”
“你喜欢吃什么?”
“我还好,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我偷偷的伸出手试探性的碰到了陈小曼的手指间,她看着我笑了笑立马与我十指紧扣,我的小心思一点儿也瞒不过她,她的小心思我也了如指掌。
“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她迅速的点头表示赞同,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了,我也弄不清楚。
在这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没有她我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我感冒生病的时候,她一个人彻夜不停歇的照顾我,我父母过来东莞探望我时,也是她不辞辛苦来到我的出租屋里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招待我的父母,在生产线她听到其他人调侃我时,总会义正言辞的为我辩解,她的辩解没有什么道理,她只是觉得我是天下最好的人。
也许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旁人眼里她相貌平庸,但在我眼里她光芒万丈美的不可方物。
那种美丽是从心灵洋溢到脸上,她踏实而勇敢,她果断而刚毅,她对工作上的困难不服输也不放弃,我确认双方是可以带给彼此幸福一生的人。
“小曼,这周末我们一起请假回林木村吧!”
“白课长,我听你的。”
1997年是香港回归的一年,也是我的婚姻大事得以着落的一年,那一年厂里的工友欢呼雀跃,大陆母亲最终和她的孩子香港相拥在一起。
10月中旬陈小曼和我一起踏上了前往林木村的火车,出发前她将头发剪得干净利落,她穿着蓝色纱裙头上还带着一个粉色的发夹,今天的她真是漂亮极了。
“小曼,你心里激动吗?”
“华林,我当然激动,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也是,回去之后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村里最幸福的人。”
陈小曼用手碰了碰我鼻尖,她讪笑道。
“美得你!”
不一会儿车里传来乘务员的广播。
“尊敬的旅客,您好!前往黑龙江省的列车已出发,请各位旅客注意随身物品,最后祝大家旅途愉快!”
火车轰隆隆开动了,窗外的城市风景快速的从我们眼前飘过,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过往,曾经有个人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她教会我如何去爱别人,也教会我如何去宽恕。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散文集翻看,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陈清玄、韩梅梅、肖寒、春香姐、张子轩、主管夫人等人的身影,他们都在不动声色的与我告别,肖寒与我更是多年再未联系;如今我才深刻明白当初我在茫茫人海与他们相遇,那是缘分,如今我与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失散,那是缘尽。
我曾怀有私心的认为我与肖寒的友谊会天长地久,如今短短四年过去我们再无交集,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包括你爱的人,包括曾经对你无微不至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逐渐淡忘你,他们会逐渐认识新的朋友,你和他们都会开始崭新的生活。
原来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的告别,我还来不及好好珍惜,他们就随着时间的潮流消失在我的世界;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断的告别,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在乎也会被时间治愈,我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落泪,再也不会因为一个挚友离开而过于在乎。
我感谢他们闯入我的生命,也祝福他们的离开,人生路上能与我相伴的也只有身边的陈小曼,我清醒的明白身旁这个女人将她的一生都托付给了我,从今往后我将是她的全部,而她也将成为我的全部。
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我看着她的脸,她也深情的凝视着我,我与她相拥而吻,过了一会儿她脸色泛红的推开我。
“华林哥,你注意一下,好多人看着了。”
前座一位戴方框眼睛的青年男人突然吟起余光中的诗来。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列车上许多人也随之鼓起掌来,我何尝不是像诗中刻画的那样,在香港的那三年虽繁花似锦,可是我的根长在大陆的那一方,每当一个人独处时我总会想起大陆的前尘往事,想起我的父母朋友。
如今离开东莞回到林木村,我的内心是激情澎拜欣喜万分,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久了总会想念起家乡的诸多好处来。
我和陈小曼携手走过一条又一条崎岖的山路,大约半小时左右才看到林木村的房屋一角,母亲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屹立在村口,她一动不动的向前张望,眼里尽是泪水,她模模糊糊的看着我们大喊。
“是俺儿林娃吗?”
我和陈小曼大声回应。
“是捏。”
母亲拉着小曼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往事,小曼扶着母亲的手臂聚精会神的听着她讲话。
“小曼,俺跟你说,当初林娃考大学,考了五次才考上了。”
“阿姨,华林哥和我讲过了,其实我觉得不管考几次,华林哥的毅力都让我佩服。”
“林娃,我跟你讲个事情,你听了可别伤心!”
“妈,你就讲呗。有啥可伤心的。”
“唉,白家现在一日不如一日了,你爸他们兄弟几个斗来斗去搞得家破人亡,你秀兰婶子前年得了癌症也去世了。”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陈小曼小心翼翼的扶着母亲跨过一个又一个台阶。
“林娃,你秀兰婶子走后,我大哭一场,多好的人啊!妈家里有什么事情,你秀兰婶子总是第一个来帮忙。”
二婶王金云大老远的呼喊着我们。
“林娃回来了,林娃回来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本想着家乡会越来越好,没成想白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婶和二婶的几个儿女好吃懒做,家里的钱也一点一点的败光,其他几个旁支的白家亲戚也在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的斗争中日渐衰落。
当初受到白家恩惠的黎家逐渐壮大,他们家族之间心连着心共同对付着白家,无论是在农田等资源分配上,还是在平常的见面交际上,他们都团结在一起处处与白家对抗,在一片内忧外患中白家逐渐分崩离析一日不如一日。
黎家修缮了一栋又一栋的白砖房,而白家仍然是那破旧不堪的木房,就在快走到白建军家门口时我停住了。
眼前的场景令我无法想象,那房子破败不堪,围墙砖瓦早已坍塌,早没了当年气派无比的样子。
“林娃,你那个初中同学清玄妹子也是苦命人,他们结婚不到10年,那个军娃外面就有人了,清玄妹子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娃娃去了北京,俺听说她要找你来着,不知道你见到她没。”
我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回了三年前,那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
“请问是白华林吗?现在北京市医院215病房躺着一个刚刚出车祸的女人,她临死前手里一直握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联系方式。我们医院想请你给她办一下后事。”
“她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路上遇到抢劫的了,她想拿回自己的包结果被车撞了,两个孩子也倒在了血泊中,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我立马挂了电话并对舍友钱林埋怨这个莫名其妙的来电。
我紧紧握住陈小曼的手,我的眼眶泛红泪流不止,我想我做了一件无法饶恕自己的事情,那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竟然是为了去北京找我而死。
陈小曼将我抱在怀里轻声说道。
“华林哥,这不怪你,人各有命,福祸由天。”
“小曼,我心里难受。”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而且我和陈清玄还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我和她一起读过小学、中学,她告诉过我她第一个喜欢的人。”
“华林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越了解你,我就越爱你。”
“你是那么敏感和脆弱,尽管很多时候你假装的很坚强,足够让外人看不出来。”
“可是你瞒不过我,你的心又柔又软,你善良的希望别人幸福,可是你确总是忘记让你自己幸福。”
“谢谢你!小曼。”
“华林哥,其实刚开始我还怕你不喜欢我,我初中毕业,人长得不漂亮;可是我从不觉得我该自卑,我认为我与每个人都一样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哪怕对面的是个博士生,只要他爱我,我爱他,我就会勇敢的和他在一起,无论往后的日子贫穷与富有。”
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我知道与她结婚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2018年6月,我已经年过半百,我的老伴陈小曼也早已成为了生产部的经理,她依然忙忙碌碌的工作,也依然热烈的爱着我,她常常会把我们过去的往事老生常谈。
白华林行色匆匆的走进咖啡馆,他的头发苍白,脸上皱纹满面,我微笑的招呼他坐下。
“白老师,我可以写你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
“不过我的故事有点长,也有点枯燥乏味,就怕你不喜欢写。”
“白老师,我之前听你讲过韩梅梅的故事,你现在还会想起他吗?”
“一个给你生命带来烙印的女人,换作是谁都会记住。”
“对于我们这些青年人,你有什么忠告吗?”
“小伙子,作为过来人,我想对你们说人生的路很长,不要害怕失败,也不要害怕爱错人,你只有经历过才会成长,你只有碰的头破血流才会慢慢收敛自己,学会爱人,学会宽恕。”
“人是受情感牵控的动物,在待人接物上难免会有出差错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永葆一颗善良真挚的心。”
“白哥,我常常觉得自己容易陷入过往的回忆,有时候会为一些朋友的离开而难过。”
“当你学会放下,你会明白你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乐天派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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