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宋万明
肖寒的眼角不断涌出泪水,他哽咽的的说着那些令我诧异的话语。
“一个月前我妈给我打来电话,我爸他,出了车祸。”
“他上个星期去世,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我双手扶着肖寒颤巍巍的手臂,不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他,一个父母双全的人去安慰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人这对他来说是何其残忍。
我除了沉默的陪他一起伤心,一路上不敢多言,我后悔戳破他最后一点自尊,后悔看到他灵魂深处一丝不挂的样子,此刻我真的希望我特别有钱,这样我就可以像一个救世主一样用钱解决他的问题。
在肖寒的再三叮嘱下,我答应替他保守这个秘密,我和他一起回到宿舍,一路上彼此无言,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可是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北京渐渐步入冬季,宿舍外一片银装素裹,好似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在北京老胡同口点了一碗热汤粉,我的鼻尖靠近碗口不时的吸着这冒出的热香气,我的双手来回搓着,这是我在北京寒冷的冬天获取温暖的唯一方式。
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年轻姑娘迈入了我的视线,她也要了一碗热汤粉就坐在我的前面,她看起来好像我记忆中的某个人,那个扎着麻花辫子爱笑的姑娘,那个高三天气晴朗的下午她拿着一封信给我,问我可不可以做她的树洞,听听她的烦恼。
我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我几次想张口却如鲠在喉,万一她不是韩梅梅我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场景,万一她是韩梅梅看到眼前贫穷寒酸的我她会不会取笑然后转头离去。
高三时我从未觉得贫穷会让我难堪,可是现在北京这座城市用四年教会我人与人之间尊卑有别,我那棉衣裤上的补丁是我耻辱的全部,也是我行走在大街上透过一双双眼神中得到的信息,那里面有同情、有鄙夷、有不可思议,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只是我自导自演的想象。
“请问你是韩梅梅吗?”
我再三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一句在心中反复思量的言语,我的情感越过了自尊,也越过了眼前的贫穷,我喜欢韩梅梅,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一如既往的在心中爱慕着她。
我到底喜欢她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她不漂亮却很有思想,她打扮毫不时尚却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魅力,她会在下雨天背受伤的小姑娘回家,她会在我遇到困难时伸出双手,她像个救世主总出现在危难的人群中。
她转过头看向我,从她清澈的眼眸中我望见了自己,她的嘴角渐渐的向上扬起,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比从前漂亮了许多,也水灵了许多,她不在是那个满脸雀斑的小姑娘,眼前的她成了一个成熟的女人。
“白华林,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现在是一名出版社的编辑,日子过的不好不坏。”
我们离开了胡同口一起漫步在未名湖,未名湖上的坚冰透出丝丝寒意,她的红色羽绒棉帽上渐渐积满了雪,我伸出手替她拂了拂帽子上的雪,她转过头望向我正好对上了我的眼睛,我们彼此凝视,彼此心照不宣,我们相互试探着对方心里自己的位置。
“白华林,你还记得高三那年你站在我家冬青甬道口的事情吗?”
“我记得。”
“你说会来看我,可是整整七年,我现在已经25岁了,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她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她停了下来望着我,她等待着我给她一个解释。
“梅梅,我以为你已经嫁人了!所以就没敢再找你。”
“白华林,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能来吗?”
“其实,我喜欢过你,可是你要知道,爱情是虚幻的,现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白华林你活得太虚无主义了,你总是幻想着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
“梅梅,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和韩梅梅迈入灌木丛,风呼啸而来和我的脸打了个照面,我眼角的泪痕已经凝固就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一样,韩梅梅极力控制着神色保持平静。
“白华林,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我觉得爱情是两个人彼此包容,一起携手白头到老。”
“你还是那么天真,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奢饰品,有钱的女人多数会选择找一个相貌家世都好的男人彼此势均力敌,没钱漂亮的女人多数会找一个有钱的男人保障自己的生活无忧,未入社会之前我也曾天真的相信爱情,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眼见为实,让我明白爱情不过是人类在百无聊赖中诞生的一个对激情负责的借口。”
“我不这么认为,你能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不是爱情吗?你能说玛格丽特和那个年轻人的故事不是爱情吗?我认为爱情是伟大的,有的人可以为了爱情奉献全部,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韩梅梅在一棵布满白雪的枯树下停住了,她伸手摘下了一束树枝拿在手心中反复观看,不一会儿她微笑的看向我缓缓说道。
“白华林,其实爱情就像仲夏盛放的花朵,很多人被它表面的光鲜与靓丽迷惑却不知它是有保质期的,很多花朵过不了几天就会枯萎就像爱情一样,男人和女人的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亲情,又或者男人会找新鲜的花朵重燃爱情,所以你理想主义的爱情是不可靠的,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那些你所谓的信仰都会再最后一刻成为击垮你的致命武器。”
韩梅梅看了看我,见我没有搭话她继续缓缓说道。
“我曾经无比自豪的认为我父母的爱情是伟大的,可是就在去年我爸和我妈正式离婚了,他们离婚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爱了,其实是我爸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说来也可笑,男人和女人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长,他们会认为从前的自己是愚蠢的,连带着自己的选择,包括他们之间的爱情。”
我转头向后看去发现雪地有一排排整齐对称的鞋印,我想不管经历什么,从前我的抉择如何,我从未后悔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能抓住的、能拥有的、能选择的并不多,所谓愚蠢不过是大家自欺欺人的借口。
“梅梅,其实爱情并没有统一标准,也不是绝对的,有的人喜欢吃小笼包,不喜欢吃粉条,就像有的人喜欢吃粉条,却不喜欢吃小笼包。”
“你可以说爱情里有物质的交易,但也不能否认爱情里有真心相对,爱情的好坏与物质无关,而与人的选择有关,与这个人的价值观有关,不同的人他们体验的爱情也大不相同,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有千千万万种爱情,你可以说你不喜欢哪一种,但你无法客观的否认他们的存在啊!”
韩梅梅听完我的话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此刻漫步在老胡同口,一路上谁也没有在主动搭话。
我目送着韩梅梅走进小巷,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如同我和她的爱情一样渐行渐远,我曾经是那么的爱她,但现在我可以确信我已放下了她,她值得找到更好的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
第二年仲夏,我从北京理工大学毕业,去年那一别我与韩梅梅再无联络,她写了一封信给我,那也许是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她谈到我变得坚韧、变得自信、变得更有勇气,她觉得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她希望未来有一天能看见那个传奇。
肖寒毕业后去了一家化工厂做起了最基层的技术员,韩栋毕业后到了老爸台湾公司上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小老板,而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工作,每天跑人才市场,每天参加几场不大不小的面试。
面试不成功的理由如出一辙,基本都是面试官嫌我的年龄太大,又没有工作经验培养起来太吃力,要不就是试用期只有200元的薪水,在1990年普通大学生毕业后的薪水普遍是400-1500元左右,而200元的薪水是对我的另一种拒绝。
那时沿海城市工厂并不多,技术人员供大于求,对于学机械专业的大学生来说找工作尤为尴尬,因为这个专业报考的人太多,同班同学中未找到合适工作的也大有人在。
我拿着手上仅剩的10块钱站在一家包子店门口,一次性我买了七八个馒头,这样早中晚的吃饭的问题就解决了,好在馒头1毛钱一个,手头的钱还够我撑一阵子。
肖寒知道了我的遭遇,二话不说给我提供了住处,这样我就有了落脚的地方,不至于露宿街头。
第二天早上我继续踏上找工作的路途,途中我经过报刊亭看到死亡两个大字,拿起报纸一看。
“10月2日——一架从厦门飞往广州的厦门航空公司的波音737飞机在起飞后遭到歹徒劫持,驾驶员与其一路周旋,在白云机场迫降时,与歹徒发生搏斗,该机降落后接连撞上停在机场跑道上的一架波音707和一架波音757,最终导致128人死亡,多人受伤,三架飞机全部报废。”
看到这个消息我震惊不已,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失去至亲,每一次天灾人祸本质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生离死别,我有些庆幸自己坐不起飞机,只能在黑白电视上大概看到它的轮廓。
我慢步走过招聘广场,心中还在为报上的消息哀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叫住了我。
“靓仔,找工作吗?”
我大概听的出来这是香港口音,在电影院看港剧时耳朵记下来的,我转过头仔细看着他招工牌上面的招聘信息。
“某某电子厂大量招聘流水线普工,工资待遇3500-4500元港币,要求懂英文,年龄要求18岁-40岁。”
看到这么高的待遇我眼冒金光,中国大陆这边流水线工人普遍几百元的工资,而比较优秀的管理人员也才1500来块的工资,在1990年100块的港币可以换120多块人民币,对我来说这是个极大的诱惑。
“大哥,你看我可以应聘技术员吗?”
我掏出布袋里的大学毕业证和身份证递给了他,他看都不看就说。
“靓仔,我们香港现在不认可大陆的学历证书,再说了我们现在只缺普工,而且我们只能签临时合约。”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会和你签临时合约,满三年你就得遣返大陆。”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份工作在香港并不合法,可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想到弟弟妹妹的学费和父母在田间辛勤劳作的汗水,我都必须得到这份工作,我想韩梅梅她看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传奇,我只是一个马上要步入流水线的大学生,一个被命运反复摆弄和不断在底层挣扎的普通人。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乐天派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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