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希望你变成了那颗星,挂在我目之所及那夜晚的幕布上。”——孙子念你
高中以后,很少再在文里提及祖父。
因为不提便不会去想,不想便不会难过,人自然希望自己活得不那么难过。
最近一篇提到祖父,是《我有故事还有酒,你要不要跟我走》里的一段话。
“祖父很喜欢喝酒,而看祖父喝酒便成为了我与他短暂的,彼此认知的时间里,我最感兴趣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祖父一边拈起酒杯,挪动着摇摇欲坠的牙,去咀嚼嘴里的花生米,一边把满是银白胡茬的嘴凑到杯沿,用酒去吞咽着自己早年时光的时候。
那松弛的喉结上下蹒跚,半杯酒艰难地入了肠胃,像极了他早年的人生。
慢慢地,胃里的酒意上翻,祖父黄澄澄的脸渐渐红润了起来,那个时候的祖父又如年轻照片上一样耐看了起来。
往往这个时候的祖父会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和我讲当时的人和当时的事,祖父口中当时的人大多是祖母,而当时的事大多是关于自己如何俘获了祖母的芳心。
自然,祖母口中的“老不正经”的笑骂声也是不会放过祖父和我的耳朵,而我的耳朵里除了笑骂声还有祖父的酒嗝声,那声响像极了老式收音机里播放新闻时旁边的嗞嗞声。
偶尔祖父也会把我一把抱起,手舞足蹈地转起圈子来,偷偷告诉我,院子里清香的黄瓜正当季。”
可是,如果我讲,这段话里的所有场景都从未真切地发生在我的生命里。
祖父喝酒是假,祖母笑骂是假,甚至连院子里正当季的黄瓜都是我对回忆撒的谎。
时间象手术室内冰冷锋利的工具,把我残存的关于祖父的记忆簌簌的从我的脑海中切去,象切掉体内一块坏死的组织,从来不吝啬半点力气。
所以,我只好对过往撒谎,生硬地在脑海里编撰从未让我有幸目睹的画面,把这些画面做旧,再配上那个时候应该看到应该听见的周遭,之后,把它们当作的确发生过的小心翼翼地加到我快要消失殆尽的回忆里去。
每当再想到祖父,脑海里便会出现这些画面,每想一遍,脑中便会更确认一点。
对,我的确听到过祖父打酒嗝。对,我的确看见过祖母骂他“老不正经”。对,我的确被祖父抱起来去闻院子里那黄瓜的清香。
这种手段有多卑劣,我就有多希望这一切可以成真,就象我曾认真地期冀这期间的十余年时光都只是一场梦,梦醒来的那头是我还在你怀里,满脚的沙子,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和视线里渐行渐远的海边。
真实记忆里的祖父是什么样。
是坐在马路对面的冰淇淋店门口,被烟熏黑的手指熟练地卷起土烟卷,眼里的孙子狼吞虎咽着两个草莓味道的冰淇淋球,金色的夕阳被建筑物切割出棱角碎了一地。
是站在海边,望着孙子不知疲倦地冲进浪潮里,海水打湿了裤脚,满是沙子的小手胡乱的挥舞,身后用沙土堆起的城堡被轻而易举地陷落。
是平躺在棺材里,孙子望着大人跪在地上的举止感到奇怪,因为祖父和往常躺在床上一样,只是没了呼噜的奏鸣,等他醒来,还会对自己讲“孙儿,吃糖瓜。”
是藏身于消失在孙子视野中的灵车里,和以前祖孙俩捉迷藏的时候一样,总会刻意挑选那些毫不费力便会被发现的地方,然后看着孙子兴高采烈的发现自己。
是坟上长了又长的蒿子,孙子高考的时候长的起劲,孙子工作的时候也长的起劲。
可是,我的的确确再也见不到你,这场梦也的的确确无法醒过来。
我在悉尼的夜晚站在客厅看远处山上人家亮起的灯盏,我发现在那个屋顶上方有一颗星明亮如你眼眸,嵌进了如墨的夜空里。
祖父,我是真的希望你变成了那颗星,挂在我目之所及那如漆夜晚的幕布上,这样我在深夜想你的时候能够再次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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