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鸡蛋的时候,很少去想是哪只伟大的母鸡下了这么完美的一颗蛋,所以虽然三十多年来吃了不下千万颗鸡蛋,对母鸡却是知之甚少。不过不要误会,我对母鸡可是相当尊重的。如世间每一个生命一样,她们也是独一无二的奇迹。
我喜欢吃鸡蛋,也喜欢阅读文学作品。也许是吃鸡蛋时落下的恶习,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我也很少去关注作者。我只是被那些神奇的文字牵引着,一步一步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当然,“忘却现实”并不是什么深刻的体验,醉酒、嗑药也能让人“忘却现实”。真正好的作品,不仅可以让你“忘却现实”,更能让你“思考现实”、“认识现实”、“超越现实”。
我大概从十几岁时开始接触名著,托尔斯泰的《复活》,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母亲》,莫泊桑的《俊友》,钱钟书的《围城》,曹雪芹的《红楼梦》,鲁迅的《秋夜》……我并没有什么自主选择权,遇见它们纯属偶然,要么是从老房子的某个角落里披着蛛网和尘埃突然出现,要么是老师们私人出借,要么是在镇上唯一的书店不经意地遇见。他们都是我心目中的大师,因为他们给我这个生长在偏远西部贫瘠农村的小女孩送来了一个个迷离的梦。
后来,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大师,莎士比亚、狄更斯、雨果、海明威、马尔克斯……他们的文字将那些迷离的梦境变成真实而超越的世界。
我也喜欢中国传统诗歌,从《诗经》以下,两千年的丰饶诗园,高高低低、长长短短,俱是蓬勃的生命。《诗经》的作者已无从查考,从“中国第一位诗人”屈原以后,出现了“才高八斗”的曹植,出现了“诗仙”、“诗圣”、“诗鬼”,还有历朝历代无数的迁客骚人。他们在我心目中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大师。
可是,“大师”这个称谓,渐渐地因为滥用而有了别样的意味。记得上大学时,我读的是国学专业,那时正值国学复兴,于是市面上各种“国学大师”层出不穷,连研究古印度吐火罗文的季羡林也被推上了“国学大师”的“宝座”,让人啼笑皆非。在我们师生之间,每当谈及“大师”一词,更多的是嘲笑、鄙视,甚至有骂人的意味——很多人不懂国学是什么,听说你是学国学的的,就本能地反应“啊,国学大师!”每当这时,我除了尴尬地笑笑,只能在心里骂他:“你才是大师,你全家都是大师!”
在一般的理解中,“大师”无疑是“伟大的人”。
近日,读克利希那穆提《谋生之道》,在回答“什么叫伟大的人?”这个问题时,克氏的回答是“伟大是不求闻达。伟大的教堂、伟大的生活事物、伟大的雕刻一定都作者不详。不求闻达的人也许绝不伟大,他或许永远不可能伟大,因为他不想伟大,不想世俗意义的伟大,乃至于内在也不想伟大。又因为他默默无闻,他没有信徒、没有圣殿、他不膨胀自己。不幸的是,大部分人都喜欢膨胀自己,都想伟大、都想出名、都想成功。”
如果将“不求闻达”作为伟大的前提条件之一,那么很多传统意义上“伟大”的作家就不能算作伟大了。在唐朝,有所谓“终南捷径”,那些向往仕途又怀才不遇的文人会到京城附近的终南山隐居,意图以品格的“高洁”打动皇帝,连李白、杜甫也未能免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当然算不得伟大。
不过,如果用道德人品的标准对艺术家们进行一票否决的评判,无疑是不公平的。克氏书中有一章正好讲的是艺术,他说:“世上只有一样东西没有原因,那就是爱。爱是自由、是美、是方法、是艺术。没有爱就没有艺术。艺术家把玩美的时候,没有‘我’,只有爱和美。”这段话有点“为艺术而艺术”的味道。我的理解是,一个“伟大”的或者“大师级”的艺术家,他从事艺术活动的动机不能是为了一己功名,而他的作品本身也不能只关注个人的小世界小圈子,而是必须打破“我”的局限,进入更广博的世界。
因为阅读量实在有限,我举不出十分具体的例子。在我看来,那些公认的著名作家,那些一心一意投身文学艺术的人,包括我上面列举的,都可以算作“大师”。而今的世界,这样的大师却是越来越少了。
看来,为了更好地体味鸡蛋的美味,我必须多多研究母鸡的那些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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