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躺进乡愁，成了诗

高考毕业册上，我写下这样一句话：

怕是三年一别，终身不见！

我曾以为这句话是说给老师、同学，没想到真正作别的，是妈妈。

大学选在南昌，报名结束的当天，她坚持要回去，我送她到火车站，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后。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2018年，有太多名人的陨落。霍金，余光中，纪梵希，李敖……

媒体在悲痛，民众在哀悼，热搜不过几日，一切又迅速回归平静。对我来说，这一年的每一桩死亡事件都会带我重回听到妈妈死讯的那一刻。因为我能体会到失去亲人，乃是切肤之痛。

2018年元旦刚过，我接到家人电话：“妈妈在路上出事了，赶快回来！”

“我妈怎么了？快说啊！”

没有回音。

收拾东西、买票。一小时后，我已经到了候车室。火车上终于拨通父亲的电话，他说妈妈伤的很重，现在还在急救，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一个下午，心中都在想她受伤的惨状，会不会面目全非？她疼吗，要快点醒过来，我上大学了呢，回家要见到她看我笑。不可以不理我……

下午心里好不安，想起佛经，我可以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祈愿她快点醒过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电话响了，父亲说，暂时脱离了危险，明天早上九点还要进行一场大手术，还未醒。

可能心理上有了安慰，我在下午吃了饭，感谢佛经。第二天早早地为妈妈祈福，希望手术一切顺利。

下午八点，下了火车，他们让我直接回家。打了车带着疑惑往家赶。手术后立刻能出院吗？远远地看到家里家外来了很多亲戚，却没有我要见的人。外公的手颤着，腿已不能挺直，抖抖索索。小姨告诉我，妈妈没了…

“不是说脱离危险了吗？手术没成功？”我已经是泪人。

她是当场没了的，怕你接受不了，先没告诉你。早上九点，其实是在尸检。

一伙人的哭声随着我起，一个自认为走出家门可撑天地的学子瞬间无助地做回了孩子。她只有41岁，看《太阳的后裔》时还和我一起花痴宋仲基，她还好奇外星人，还和我一起讨论过鬼魂…

而今，却是躺下去，闭起眼睛，做一副尸体。任由那些法医给她的身体剖开口子，检查她的伤势、死亡因由。她被酒精擦拭身体，穿上阴郁沉重的紫色寿衣，躺在低温的箱子里，自此一动不动。

我想起送给她的手串，滕王阁游览时，我送她的渲染花色生肖陶瓷珠子，有龙的小缀饰。她很喜欢，后来一直戴着。车祸的那天，现场人员拿剪刀剪断它，珠子散落一地，是碎了的魂魄。

不敢在外公面前太露声色，晚上我裹着被子，咽咽而泣，泪水将眼角渍开一道口子，作浴盐之痛。

没有张皇的祭奠，正经的悼文，觉得于她一生有亏欠。活着经营糟糕的男人，亡了也由点墨不存的丧场道士写千篇一律的挽联悼文，实为恼怒。

那段时间，真的不敢相信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与我嬉笑的场景恍如昨日，高中上学送我出门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啊晃，却就这样不在了。“还没等我长大不是吗？说好了要看看我的男朋友。对了，我写的小说你很喜欢呢，可是你还没等我写出结局。我买了你爱吃的桃酥，可是你却再也吃不到！”

后来她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却也是残忍地待我。现实中已然是生人作死别，梦里也不通情达理，以各种残忍的方式再死一遍。有时梦醒，听到自己延绵自梦中的哭声，脸上有泪。

精神的恍惚使我寄希望于轮回转世。那时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些老人执拗地相信轮回，相信神明。他们的亲人中，定然有人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等待以另一种方式，另一种身份，于另一个时空，再次相逢。

布莱恩.魏斯博士的著作《前世今生之回到当下》给我一种希望，一种安慰。至少让我觉得，死亡的另一边可能存在我们可能看不见的天空。假想也好，自欺也罢。情愿假的都成了真的，亡的，都成为永生的。

龙应台在《目送》中写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她停下来不追我，待我回头，却看不见她。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享她温情目送，寄她脉脉告白。

这个母亲节，她不能入场出场，收不到礼物与问候。她冰冷沉默，只剩下照片影像。在网上看到一句话：做妈妈的心头宝，也做她的支付宝。

当我看到室友纷纷忙活起来，偷偷在网上为妈妈挑选礼物。那时的自己，心中的羡慕被眼中的泪水浸着，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能未来，我也会成为一个母亲，我想，到了那时，我一定要在心里对她说：

“妈妈，我会用心体验你曾经爱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