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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冬野/很高兴你能来

我一直认为，死是一件极其缱绻而悲壮的事，甚至带点儿浪漫。当你的献血热乎乎地温柔铺在你背后，你难过又虚弱地同你的亲人告别，然后一了百了，所有遗憾到此终结，人生就仿佛划上最为完美而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爱你的不爱你的去他妈吧，以后只活在他们梦里，甚至如果我不愿意，连一个梦境也懒得施舍。就像烈日下氤氲的微薄湿气，从此一干二净无迹可洵，这是对你的惩罚。

但当我的身躯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浓烈的痛像一千伏的高压在我脑神经上灼烧、跳跃，我张着嘴却像被扼住了咽喉，意识摧枯拉朽分崩离析，竟无法吐出半个字来，身下的血液是黏腻而厚重的，汩汩流出带走我与这世界最后的几秒关联。一点都不温柔。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妈妈告别，想见的人也没有再见上最后一面，这时啊我意识到，死亡从来都是悲壮而仓促的，上帝留给你的七八十载光阴，就是用来与身边人道别的。我们从一出生开始，生命便像身后的血液在汩汩流逝，无时无刻不是在与世界一寸寸剥离。不够啊，死前的短短几秒不足以让我了无遗憾心甘情愿地离开。我徒劳睁着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盛夏天空的澄澈的一尘不染的蓝。

凌晨十二点三刻，我可能已经死去。我回头看一眼我破败的身体，时而神色平静，时而面目狰狞。盛开的血花颜色辉印着凌晨的月色，像是弟弟油彩棒的最后一个红色。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明明只是和往常无异，半夜无法入眠，于是站在阳台点了一支烟，接着仿佛被夜色迷懵了头脑，决绝又悲壮，义无反顾一头栽进这八层楼24米的黑洞洞的夜晚。

漫长的十八载，我经历过支离破碎的家庭，羡慕过别人的光鲜亮丽无懈可击，面对别人的难处认清过这世道我甚至自身难保的无能为力，经历过深刻入骨的生死离别，高考失利滚过一遭，体味过人情冷漠世态炎凉。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里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唤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唯我一人蒙在鼓里，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把赌注下在我身上。无所谓。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一切一切，仿佛与我再无关联。我记忆犹新，却已然连为之痛哭流涕歇斯底里的资格都已失去。

这时我应该恍然清醒大彻大悟，我也的确明晰了，人活一世，再过不去的坎也会有终结的一天，哪怕是病魔缠身，也有至死方休的一天。但唯独生死跨隔，是人世间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像死前看的《独白》里面写，大多数人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周遭的人对自己满意而已。为了搏得他人的称许与微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忽然发现，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说到底，死亡是自己自愿奔赴的一场有去无回的盛宴，大家会不会如我一般，品尝到最后一刻，才肝肠寸断悔恨交加。

我踟蹰在原地，不安地等待太阳升起接而自己悄无声息地消散。我多想再看一眼大家的脸，哪怕那冷漠也不见悲喜，我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隐秘心事，一些爱恨交织进退维谷，我甚至想让它们通通暴露在烈日下，仿佛贡献了我的食道，我的肺腑，以及我全部全部的内在，这样，算不算开朗了一回？

在我无力接受不久将来我将荡然无存于世的事实后，我开始惶惶不安，甚至哽咽哭泣。呜咽的声音在黑洞洞夜里倒真有几分做了鬼的感觉。我越哭越大声，直到，被自己低鸣小兽般的声音吵醒......

哦。原来是个梦。但太过真实，甚至点烟时打火机在狰狞的夜色里，都传来沉重可怖的回响。梦并非毫无来由。做这梦的缘故大概是昨天听老师说起了同班两年的同学跳楼自杀的事情。因为这件悲伤的事并非发生在学校，大家都不知情，甚至偶尔传来的一些事因，大家都觉得是空穴来风。她死于抑郁症，或许也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可笑的是同窗两载，大家甚至有所察觉，却终究没有悉知端倪。

我逐渐不安害怕无法入睡，捕捉一丝丝细致入微的回响。甚至空调冷气沁入皮肤的感觉也清晰可见。我想象每一个夜里心灰意冷，终结自己生命的人们，临近死亡那一刻，会不会面部无力无法做出悔恨交加痛哭流涕的表情来。

最喜欢的一句，也是希望我们都能做到的送给夜晚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小孩:你要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知道什么是不可逆转的，知道用什么方式实现梦想，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对苦难，人就在转瞬间感悟，进退得失不离不弃也就都有了答案。我不知道命运会把我们带到何方，但是我们需要明晰呀，尽管直面了太多无能为力，但起码还有自己爱自己。如果你开始自我嫌恶，我来喜欢你呀。

王家卫的一句话:我昨天遇到这样一个人，觉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吧，遗遗憾憾无法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