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情1
慈云寺坐落于灵川山的半山腰,白墙黑瓦,佛语梵音,皆掩于蓊蓊葱葱的古木之中。
寺里原有个老和尚并几个小僧人,没几年老和尚去了,几个小僧人也渐渐另觅了出路,偌大的寺里便剩得怀悯一人,香火鼎盛了近百年的慈云寺一时冷清下来。
灵川山本就四野寂静,山连着山,树连着树。早年老和尚在时倒有不少善男信女不惧山路崎岖,不嫌路途遥远来寺里上香祈愿,老和尚一去,来的人便也少了,如今更是人迹罕至了。
夜里下过雨,暑气消退,山间添了几分秋意。
窗外早有鸟鹊婉转,怀悯推开镂刻的木窗子,清洌的气息混着馥郁的香味迎面而来。他看过去,果不其然,地上的金黄稀稀疏疏铺了一层。
任由窗子开着,怀悯起身将木樨一一拾起,朝寺门走去。将手中之物抖落在青染僧衣上,左手捏着,腾了右手来开门。
怀悯不曾料到门外有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女子搀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垂着头,看不清面容,黏湿的衣衫皱皱巴巴,隐隐有血腥气传来,也不知是哪里受伤了,那女子大约是搀地累了,额上渗着一层薄薄的汗。
见门开了,女子勉力抬起头,微喘着气开口:“小师傅,救命。”
分明还是个透着几分稚嫩的小姑娘。
瓦砾下的蝼蚁他尚且要救一救,何况人命。
怀悯忙把小姑娘肩上的人接过来,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一张脸煞白,眉头紧锁,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伤势耽搁不得,怀悯索性将人打横抱起,金黄的木樨花瓣随着僧衣洒了一地,几滴血迹混杂其中,淡淡血气被浓浓花香遮盖了。
小姑娘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怀悯将人安置在就近的禅房,让小姑娘守在床边,自己则去后院盛了些热水。
回来时便看到小姑娘瑟缩着身子边往掌心呵着热气边时不时看一眼床上昏迷的人,怀悯放下热水,又找了一套的僧衣出来。
“小施主,秋意凉人,不如先换身干净衣衫。”怀悯将手中的僧衣递过去。
小姑娘抱着衣衫似有些为难:“可是……我哥哥他……”
怀悯明了她心中所想,“小施主无须担心,小僧方才已给令兄号过脉,令兄虽然昏了过去,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为僧多年,他跟着过世的老和尚也学了些治病救人的法子。
小姑娘这才转了身。
怀悯拧了帕子将床上那人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擦拭干净,露出极白净清秀的一张脸来,又褪下那人污迹斑斑的衣衫,为他重新换了一身僧衣,触及手指时透骨生凉,怀悯用热帕子给那人稍稍捂热了一双手,捏好被角。
做完这些,小姑娘也换好了衣衫。
“小施主,你哥哥的病……”他本无意探听他人的秘辛,只是若要救人须得先了解病因。
小姑娘神色瞬时悲戚起来,“哥哥的病,是心病。说来哥哥也是苦命之人,打从娘胎里得了这个病,三天两头吃药不说,不但没见好,反而愈加重了。一个月前遇上个高人,说是哥哥这病就在这一两个月了,我好不容易求了那位高人,得了指点这才带着哥哥赶来了这里。”
怀悯听来心中不免一阵唏嘘,不知该如何宽慰,看了眼床上依然毫无血色的那张脸。
小姑娘哽咽了几声,接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求小师傅发发慈悲,取来那“心药”救救我哥哥……我只有哥哥了……”
怀悯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上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我不愿施药,只是我自小长在这寺里,从未听说过小施主所言的“心药”。”
闻言,小姑娘抿了抿唇,无神的眼眶滚下几滴泪来,“那哥哥岂不是命不久矣。”
伤心过后,又将眼泪一一拭净,右手在前,左手在后,郑重朝怀悯作了个揖:“小师傅,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姑娘走得决绝,只说下山寻那位高人,托他帮忙照看她哥哥一段时日,待找到心药便来接人。
怀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况且,他也没想过拒绝。
怀悯自己懂些医术,在寺里找了几味用得上的草药,一日三餐煎了给那人服下,又每隔两三个时辰给人号一下脉,探得脉相愈来愈和缓有力方放下心来。
除了他们来的那日,怀悯向来不落早课。每日晨起便是开窗、撞钟、早课。十几年如一日,之前师傅和师兄弟在时,撞钟是轮值的,早课的佛殿摆着十几个蒲团。
怀悯一人跪坐在蒲团上,将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及《妙法莲华经》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待时辰差不多了,方去撞钟,钟声一响,算是下了早课。
怀悯自己吃了些茶糕,炉子上正煎着药。
今天是第三日了,床上的人还没醒。
怀悯将药放在案上略凉了凉,等药摸着是温热了才扶起那人,舀了药汁一勺一勺送入那人口中。
药碗见了底,那人露在床沿的尾指动了动。
怀悯想着,这药总算有些成效,只怕这人今日便要醒了。
怀悯只在屋子和屋外走动,怕人醒了无人照看。
案前抄写经文,一小沓纸已尽。床上的人却毫无动静。
怀悯向窗外看去,小池子的白莲如今只剩了几枝枯荷,却漂着不少秋叶,红鲤怡然地游来荡去,偶尔水面冒出几个小泡泡,煞是可爱。
怀悯忍不住向池子走去。伏在池边一一拣开水面上漂着的落叶,拨开其中一片时,正在休憩的一尾小红鲤轻荡一下尾巴,静静地游走了。
怀悯会心一喜,便觉芸芸万物,皆有灵性,哪怕一尾鱼。
起身,门槛边倚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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