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中国北方小城镇的保险中介张天荣，和来自南方农村的人力专员女友方梦，住在北京郊区一个合租公寓里的一个隔间。离他们上班的地方，地铁车程两个小时。屋里还有三个隔间，分别住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熊孩子，两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一个女孩和年长的父母。
张天荣和方梦交往了2年，今年年初刚搬到一起住，想着能节省一份房租。毕竟如果要结婚，在北京周边买个房，怎么也得攒个首付。两家都不富裕，东拼西凑也没办法支付两个人结婚的成本。
住在一起后，张天荣用方梦的名字办了张存折，说以后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上交老婆。
刚入冬，他们的小区还没有供暖，他们住的房间没有阳光，阴冷阴冷的。方梦在地铁上被一个白领女孩洒了一身豆浆，只好洗了大衣，想借住在向阳的夫妻的阳台晒一下，换来了一个白眼，说没地方。
一个女大学生最近新交了男朋友，总往公寓里带，另一个没地方去，总是在楼道里坐着。这天晚上两个姑娘吵起来了，不可开交，没有男朋友的姑娘摔门出去了。方梦想出门叫住她，被张天荣拦下了。
几天后清晨那姑娘回来了，方梦赶紧拦着她问问这些日子都住哪了。姑娘说在办公室窝着，也一直在找房子。后来公司不让她住还开除了她，她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了。方梦半晌没话，最后只说了句一路平安。
小区里供暖了，但他们住的公寓暖气管道有问题漏水，工人上门维修，张天荣和方梦这几天都忙得四脚朝天不能请假，导致维修日期一拖再拖，终于在一个深夜被那对年长的父母抓在门口一通数落。他们的女儿把屋里空调电暖器烧得很足，穿着短袖窝在床上看电视剧。电费可是要平摊的，张天荣咬咬牙请了半天假留在家里等工人修暖气。
暖气修好了。这天方梦不用加班，到家却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被打成碎片隔断木板。女孩和父母似乎是已经离开了，小夫妻正在收拾东西，熊孩子搭在一起的破碎木板上蹦。女大学生好像是还没回来。
物业来人了，大力敲着们：“互相转告一下，一周之内必须全部搬走，一周后没搬走的东西通通扔掉。”
方梦给张天荣打了个电话。张天荣还要加班，方梦独自搬出箱子开始收拾东西。最近她总觉得心慌，胃也不太舒服，想着先找着房子，收拾搬好了去医院看看。
把衣物装进箱子，又扫干净床边上的木头碎片勉强能住。下去倒垃圾的时候，小区垃圾桶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木头碎片，零零散散有人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方梦回到屋里，坐在床上开始发呆。她有点饿了，可是一点也不想去厨房弄东西吃。就这么呆坐着。一声门响，小夫妻和熊孩子走了。
张天荣半夜12点总算进了家门，说是明天请假去找房子。
女大学生晚上没有回来。屋里隔间都拆了，空荡荡有点回声。张天荣搂着方梦说：“你看，咱们这算是住了两天大房子了。以后咱结婚了，买了房，咱自己也能有整间的房子住，那是咱俩的房子。多好。”
方梦吱唔了一声，想着明天能不能去公司请个假搬家。
第二天张天荣找到了房子，是一个单独的开间，比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要远上半个小时车程，月租金又多了三百块。方梦在人力主管的白眼里请下来假，准备搬家。
张天荣不能再请假了，于是搬家只能靠方梦自己。她联系了一个面包车，说好一百块一趟把所有东西拉过去。谁知道到了地方面包车司机说，得给150，不然不帮她搬上楼。那天风特别大，方梦有点感冒，头晕恶心，一咬牙就付了150块。张天荣下班到了新家，方梦给他讲了被多要了50的事，张天荣发了大脾气，要找面包车司机理论去，被方梦拽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梦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要寄新做的棉衣棉被给她。她赶紧说搬家了新地址收不了邮局寄的大件还得去搬，给拒绝了。妈妈问她今年过年回家吗，方梦说今年要跟张天荣去他家见见父母，俩人准备结婚攒首付，就不再回家了。妈妈说：“梦梦你都三年没回来了，妈妈今年种的草莓收成好，又卖的贵，妈妈帮你买车票回来吧。”方梦鼻子发酸，说再说吧，挂了电话。
这几天方梦越发的头晕恶心，感冒药吃了也不见好。请了假去看大夫，说是怀孕了。一个月。
方梦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张天荣。她觉得他应该知道，可俩人现在结不起婚，她又吃了好多药，也许她应该悄悄把孩子拿掉。
最终她还是告诉了张天荣。张天荣沉默了好久，说，咱们结婚，过年回去就办，孩子要生下来，不会那么巧就有问题的。
过年，方梦大着肚子跟张天荣回家摆了酒席，证没领，婚也算是结了。到底也没回方梦家，只跟妈妈说，明年带着外孙回去。这时候方梦的肚子五个月。
张天荣工作还是那么忙，他们账户上的钱也算是一点点多了起来。想着首付估计是还得拖拖，先得留钱生孩子。方梦最近脚开始肿了，腿也疼，可还是得挤两个半小时的地铁去上班。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张天荣还在睡。晚上张天荣回来的时候，方梦早就睡着了。他俩已经有日子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方梦这天去看医生，发现孩子有畸形。张天荣没有跟她一起去过产检。她坐在医院的大厅里一个人流泪，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他给张天荣打电话，一直是占线。
晚上方梦没有睡，等着张天荣回家。张天荣又坐了好久，走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那是方梦第一次看见他吸烟。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张了张嘴，又沉默了。张天荣掐灭了烟，说：“拿掉吧，残疾的孩子，我们真的养不起。”
张天荣请了假，陪着方梦去做了手术。手术不怎么顺利，方梦受了些罪。张天荣带着方梦去吃了烤鸭。这是方梦来北京吃的第一顿烤鸭。方梦一边吃一边流泪，像极了《天下无贼》里的刘若英。
再之后，他们又很长时间没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张天荣好久没有往方梦的存折里打钱了，张天荣夜归时身上开始有烟味，酒味，香水味。问他，就说最近升了部门副手，应酬多了。然后，有的时候，他夜不归宿了。有时候回来就倒在沙发上睡，也不上床。方梦找了机会跟他谈，最后都是吵架告终。
初春，沙尘是北京的特产。这天夜里，他们的公寓楼着火了。迎着大风，火势格外凶猛。方梦惊醒了，穿了衣服收拾些值钱的开始往外跑。张天荣一身酒气躺在沙发上鼾声大作，方梦想叫醒他，犹豫了一下，推门离开了。
那个夜晚，他们那栋楼有5户人家都被烧了个精光，一共死了几十人。
他们住的房子没有被烧到，但张天荣一直没醒，最后被烟呛坏了嗓子。一个卖保险的，靠说话活着。他被公司辞退了。
楼里贴出了布告，本周搬走。他们又得搬家了。张天荣坐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方梦收拾着东西。张天荣哑着嗓子说，不找房子了，回老家吧。方梦停了一下收拾东西的手，说，好。
走的那天，他们打了一辆车去火车站。路上堵车堵得厉害，赶到火车站的时候，车已经快开了。张天荣紧赶慢赶上了车，一回头，方梦不在身后。车门关上了，他隔着玻璃看见方梦拿着行李站在站台上。他叫乘务员开门。他看见方梦挥了挥手，她说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车开了。
——写给每一个在北京的深夜拖着行李箱流浪的人。在这座城市里，你的梦想在何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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