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疯娘

作者: 风之子冯春利 | 来源:发表于2018-01-26 23:21 被阅读0次

    那是冬日里一个不多见的好天气,我路过老家,停车回去取了点儿东西。

    乡亲们似乎被隐晦的天气憋屈坏了,齐齐地都来到了街面上。就连那些瘫软在床上的寿翁老妪都在儿女的搀扶下来到了阳坡旮旯里,或坐,或依;刚出月子的媳妇们也把宝宝抖擞了出来,一个个粉嘟嘟的小脸蛋就像绽开了的春花,喜得那些阿公太婆们像一群吸蜜的蜜蜂,把孩子围得水泄不通,年轻妈妈们乘势用眼神将孩子交接给婆婆,就手接过递来的扑克,甩得威风八面;当然,那些公公们多数保持着老派的矜持,是断不会跟儿媳混群娱乐的,他们自成一派,蹲在墙根里拉呱着他们的国家大事,但时不时会对“彪”儿媳丢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脸也拉舍得很长。可是谁会在乎呢?反正咱生的是带把儿的,儿媳们的胸脯挺得鼓鼓的,像一只只激战正酣的公鸡,别说是公公了,此时就是一扇子膘小伙儿斗兴,也敢骑在胯下。

    我的路过倒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望见我的近邻投来个目光问候,我也报以微笑,便匆匆而去。

    东西早就妥放在了写字台上,我几乎都顾不上多看小院儿和老屋一眼。当啷锁上门,瞥见锁上的斑斑锈迹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离家太久了。走出巷子的几步有些沉重,也有几分不舍。

    拐过邻家的墙角,我便收起了自己的柔软,阔步向前。

    想来大家刚刚是议论我了,我在他们眼里可是个有故事的人。见我走来,他们便纷纷热络地打招呼,我不得不驻足盘桓几句。大抵都是责说我回来少了的话,我对这种客套也含笑奉迎,顺便问候着他们一家老小的好。他们也问到了娘,我只有不住嘴地一口说着好。

    “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二嫂,走对了这一步。”中年丧偶至今未娶的邻居张叔感慨万千。

    “她在那儿享福吗?也不说回来看看我们!”娘的远房表妹面含关切又有几分怨靠。

    “她膝盖做了两次手术,发福了好多,行动就不方便了。”我替娘向姨赔着补失。

    “她苗条细杆儿的,能胖到哪儿去,难不成还成了我这样的水桶腰?就是享福了,看不起老姐妹们了!”姨还是得理不饶人,雁过薅毛的性儿。

    “她确实胖了几圈,不成水桶,也成磟碡了,回去我给她挂电话,让她‘滚’回来看您!”我故意将那个“滚”字读的准准的、响响的。

    姨裂开豁牙的嘴笑了,脸挤成了一粒核桃。

    那帮好不容易放风的媳妇们争分夺秒地打着她们的轰轰烈烈的双升,自然顾不得我了。夹杂其间的几个后生,喊声哥就算打招呼了。

    车泊在路边,我也不好让同事久等,便告别乡亲们,转身正欲离去,却瞥见一个身影正从远处扑来。她正是疯娘,她已年逾古稀,但她却能第一时间从一群人里把我认出来。她跌跌撞撞地蹒跚着向我奔来,手里比划着,嘴里呜呜有声。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满满的、深深的、真挚的关切。

    她还一如既往地蓬头垢面,她还一如既往地衣衫褴褛,她还一如既往地趿拉着破夹鞋,她的憨拉(方言口水)还一如既往地悬在嘴角,湿了前襟,她的眼仁儿还是白多黑少,还是那样的迟滞,但是那里正发射着一缕温柔的光——妈妈的光。它照耀着我,让我感觉像和风里的一株小草。

    可惜我没法给她一个拥抱,面对她疾步趋来几乎倒向我怀里的身体。一个呢衣笔挺,光艳照人,一个污衣垢面,一身臊臭,我退却了。我只是用手比划着,口里也学她的样子呜啦着,我想她也听不真我说什么,但我深信她会像我懂她一样的懂我。她笑了,脸像一张展开来的牛皮纸,富有弹性和张力,只是折痕却愈显得深刻了几分。

    终究,我是在她艰难地回首注视中决绝的走向车的,她似乎还有千言万语,一路用手扒拉着我,极力挽留。我坐进车里,她安静了下来,这又是一场她无能为力的告别。观后镜里,她笑了,她的脸像一声声炊烟四起时娘嗓子里滚动的此起彼伏的呼唤!

    疯娘呀,我给您备在衣柜上的娘亲的衣服,您什么时候取呀?还有我为您买的那双秀气的平底鞋和为您攒下的一堆堆的饮料壳……

    铁将军把您无情地锁在了门外,也阻绝了爱的交流和沟通。

    又见疯娘,我欠了她一个拥抱!故乡在泪眼婆娑里,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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