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家喻户晓的一首诗,几乎每个地方每到清明时节都会有人曼声低吟。
所以每个地方也几乎都有杏花村。
现在并不是清明,这里也没有杏花,甚至连一朵花都看不见。
可这家酒家,就叫做杏花村。
小小杏花村。
酉时,日落,黄昏前。
落日的余晖照在酒家的匾额上,照得匾额上的五个大字也闪闪发光。
一条笔直的古道,笔直的通向远处。
古道上不见人烟。
杏花村的酒家里,却还有三五伙饮酒的客人。
一群疲倦的男人,没有回到他们女人的身边,却一同走进了这家小小的酒馆,小小杏花村。
到小小杏花村去喝一坛小小酿的杏花春。
烦恼忧愁都随酒水化去,这岂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也许本就是他们人生中最欢乐的时刻!
靠近柜台的一伙人,是八九个粗鄙的大汉。
他们装着粗布衣衫,踏进酒馆。
他们围桌而坐,击箸而歌,面容上虽略带着些疲倦,但几杯酒下肚后,酒意上冲,他们的面上又恢复了清晨出门时那种的神采,互相开起玩笑来。
酒在桌上,碗也在桌上。
两坛酒,九个碗。
盛酒的是做工粗糙的酒碗,酒坛也是黄泥烧成的粗瓷器。
毫不在意,也绝不讲究。
只为喝酒。
来这里饮酒的本都是些粗人,他们并不在乎装酒的器皿。
这世间装酒的最好的器具,岂非本就是人的肚子?
有钱人喝酒往往很是讲究,葡萄美酒夜光杯,每一滴都是情趣,每一口都是爱好。
他们的追求很高,要求也很严格,所以他们很少能够得到快乐。
而他们不同。
喝酒对他们而言也并非什么高雅的情趣,只是为了消除身心的疲劳。
甚至有时候能够喝上一口酒,都已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他们很快乐。
他们纵声谈笑,似乎将这一天的劳累,生活的艰辛,都泡进酒碗之中,一口饮尽。
悲伤地时候就尽情悲伤,快乐的时刻就尽情的快乐。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杯酒?
苦与乐,不得不喝。
屋中靠近栏杆处,却坐着正坐着一对男女,一个俏丽妩媚,一个俊朗飘逸。
女人的目光盯着不远处一株梧桐树。
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而那男人双手抱着一坛酒,独自喝着,他的目光,始终也未曾朝那树下多瞧一眼。
他的目光盯着屋角。
只因屋角也有一人。
在那人面前摆了一碟青菜,半个烧鹅,一壶杏花春。
还有一口剑。
剑身用黑布包裹着,只露出漆黑的剑柄。
暮色渐沉,他好像是故意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全身用黑袍罩住,只露出两只灼灼的眼睛,盯着远方。
已是残秋,一片萧瑟。
笔直的古道边栽了一株笔直的梧桐。
梧桐叶笔直的落下来。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木叶下,笔直的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因为他太冷。
他鲜衣华服,清冷孤傲,孤独的伫立。
一柄长剑斜插在肩后,一双眸子却像是出了鞘的利剑,正盯着远方。
风吹动树叶,也吹动他的衣襟。
他的面上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他的虽然疲劳,但他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古道口。
他似在等人。
等一个重要的人。
一个老人向他招手,招呼他进来喝酒,他未曾回答,甚至动也未动。
仍是笔直的站着。
站在笔直的古道旁。
站在笔直的梧桐下。
老人便是这家酒馆的主人。
这小小杏花村,名字虽叫做小小杏花村,其实并不小。
经营这家酒馆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妻和他们一个年轻的女儿。
此刻那老汉已缓缓走进屋内,摇着头道:“有酒不喝,有家不归,怪人,真是个怪人!”
他手里把着一杆烟枪,猛吸一口,斜斜插在裤腰上,又笑呵呵的走到柜台边,撩起衣袖打酒。
老妇人是他的妻子,正在厨房里烧菜,她将烧好的一碟菜,送到桌上时,却露出一双春葱般白皙光滑的手。
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她的手却如此年轻!
这样女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怪人?
这世间的怪人本就不少。
他们的女儿,在灶前烧火,鼻子上还沾了点点烟灰,梳着高高的发髻,灰头土脸,倒也显得可爱。
这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容貌清丽,婉约可人。
“小小!快将灶台上烧好的糖醋鱼送到贵仁这桌上来!”
“好!就来了!”
她声音甜美,脆如银铃。
众人心中一动,不禁一齐转过目光去看她。
她的名字就叫“小小”,难怪这家酒馆的名字就叫小小杏花村了。
小小端着菜盈盈走了出来,她果然小巧玲珑,可爱已极。
她把菜递到那九个大汉的桌上,笑嘻嘻道:“各位大哥,我酿的这杏花春酒,虽然好喝,但你们也要少喝几碗,记得早些回家,不然家里人又该担心你们了!”
她的一颦一笑,竟是如此动人!
打开门做生意一般的人都希望顾客多买一些东西,这样便可以多赚一些钱,但她却如此与众不同,竟让来她家喝酒的人少喝,以免家人担心,可见她的心地质朴而善良。
九人当中一个方脸的汉子笑呵呵道:“小小妹妹,难道你是怕我们把你家的酒喝完不成么?还是想把这酒留给你陆萧哥哥喝呀?”
小小轻轻一叹,道:“唉,陆萧哥哥去昆仑习剑,已有三年了,我也有三年时间没见到了他,只怕他早已忘记了我……”
少女的悲喜,总是非常简单,一目了然,绝不深沉。
这便是青春年少的好处。
那方脸汉子哈哈笑道:“怎么会?我那陆萧弟弟,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你俩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他答应三年后回家娶你,只怕此刻已在准备聘礼了,莫非你俩这杯喜酒,也不让我们喝么……”
“贵仁大哥,你……,我……我的意思……是不想让你们回家挨大嫂的骂!”小小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娇嗔着道:“我一片好心被你们当做驴肝肺,哼,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众人同时大笑,又同时停住,众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门外,瞪得很大。
门外正有两顶轿子停下来。
轿子很新,装饰很华丽。
可无论多么华丽的轿子都不会很好看,因为他们看得是两个人。
从轿子里走下来的两个人——
当然是两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我要一壶酒!”
“我要一壶茶!”
桌上便已有了一壶茶,一壶酒。
轿子里的女人现在已坐下来。
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
喝茶的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很美、很害羞,只要有男人多看她几眼,她就会脸红。
有些女人就像是精美的瓷器一样,只能远远的欣赏,轻轻的捧着,只要一点儿粗心大意,她就会碎了。
这喝茶的女孩正是属于这一类的。
喝酒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很文静,也很美,甚至可以说比她的同伴更美。
只不过她的美,是另一种美。
若说她的同伴美如新月,那么她的美就像是阳光,美得令人全身发热,美得令人心跳。
她们穿的都是一身雪白的衣服,既没有打扮,也没有首饰。
喝酒的女孩子脸色好像有点苍白,喝茶的女孩子却一直红着脸。
贵仁放下酒碗,大笑着道:“这两个女孩子真奇怪,一个喝起茶来像喝酒,一个喝起酒来却像喝茶。”
喝茶的女孩子头垂得很低,略显羞涩,喝酒的女孩子却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这双眼睛。
被她这双眼睛瞪的时候,竟也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加快。
贵仁已不敢再多言,低头喝酒。
屋内变得沉寂。
暮色已沉。
桌上杯盘狼藉,人已醉眼朦胧。
贵仁和其余八人已是满身酒气,他们终于结账离开。
屋子里便只剩下八个人。
老人捏着一杆烟枪,一个劲儿的抽着。
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他凝注着烟雾出神,似跌入了一片回忆之中。
老妇人与小小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那个喝茶的女人面色更红,红似晚霞,而那个喝酒的女人,已面如白纸。
栏杆处那对男女依旧面对面坐着,那个俏丽的女人似乎盯着那棵梧桐树,已经盯得有些不疲乏,轻轻揉着眼睛。
而那个眉目俊朗的男人仍在低头吃菜喝酒,他好像十分镇静。
屋角那个黑袍怪人已不再喝酒,他两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株梧桐树,和树下的那个人。
桌面上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仍是用黑布紧紧包裹着,只露出漆黑的剑柄。
斜阳已落,落叶飘飘。
梧桐树下站着的那个人,还笔直的伫立着。
忽然古道上大步走来一个人,黑布衣衫,铁青的脸,左手提着一个麻袋,麻袋漆黑,不知装了什么,右掌抓着一口奇怪的大刀,刀背比屠夫的砧板还厚,刀锋却薄如纸。
他脚步沉稳,却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道:“神龙公子?”
“是的!”
“活阎罗阎刚?”
“不错!”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没有?”
“带来了!”
语声未落。
忽然一道黑影,从屋中窜起,箭一般射出。
掠出酒楼,落在梧桐树下。
他拔剑。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闪电般刺向那黑衫大汉的心。
一剑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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