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下旬去欧洲旅游,是跟团去的,行程是极其走马观花到此一游的那种,在一个国家只呆一到两天,一共去了六个国家。那时我仍在享受单身女的生活,有女伴同行,那个团大概是二十多人。
这种团早出晚归,行程安排很满,极少有自由活动的时间,第四天我们到了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那天的安排之一是去参观一家珠宝加工厂,到了那里以后,导游告诉大家参观时间有两个小时,如果有的人不想在厂里呆那么久,可以自由行动,定了个时间让大家在加工厂门口集合。
在里面看了五分钟后,我决定出去自由行,去哪儿呢?出来旅行之前在书店里翻了本关于介绍荷兰的旅游书,记得里面提到阿姆斯特丹有“梵高博物馆”,本人一直是文森特·梵·高的粉丝,这次到了画家的出生成长的故土,当然要去看他的画。走到附近一个小书店里买了张地图,查出梵高博物馆离我所在的地方不远,三十分钟能走到,一个钟头来回,只能在博物馆里呆一个小时,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但是这是梵高啊,一个心仪已久的人,见一个小时不也值得吗?
有一个问题是我的方向感差,那时又没有智能手机导航,决定还是问人该怎么走,问了两个路人,他们说的还有点不一样,又问了第三个,第三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高大瘦削,穿着件蓝色外套,跟我详细地讲了一遍路程,我脑子里仍是疑惑也写在脸上,他读出来了,对我说:“我现在有点时间,你可以上我的车,我带你过去。”,听到后我有一点出乎意料,但立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时安全问题在脑中闪了一秒就过去了,告诉自己如果觉得不对劲跳下来就行了。
自愿者手扶着一辆看起来比国内凤凰二八还要结实高大的自行车,阿姆斯特丹满街都是自行车,就象八十年代的中国,那时候我己经在旧金山湾区住了十年,美国的环境并不适合把自行车当交通工具,我十年都没有骑过,在国内十几岁开始骑自行车,但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次数极少,自己都想不起来上回坐在后座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我还有点担心能不能坐稳,他一启动,我侧身跳上去,后座宽大坚固,车夫骑得也平稳,我在后面坐得很舒服,很快我就放松开始享受了。
阿姆斯特丹06年11月24日阿姆斯特丹是座历史悠久而环境优美的城市,三、四层高的楼房一幢接一幢排列在街道上,各种形状颜色、年代已久古朴如画。整座城市运河遍布织成了网,把街道分割成一块一块,远河里有一艘艘停泊或运行的小船,运河上是一座座小桥连接两岸,有的小桥比较平缓,有的还有一点坡度,我们和自行车跨过了几座小桥、越过了几个小丘,那天天气睛朗,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充满暖意,微风拂过脸颊,头发也随风飞扬,自行车随着坡度一上一下,象迷你过山车,太好玩了!我在后面坐得心花怒放,兴奋地笑着,很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声不要太大,街上有人骑自行车,但是后座带人的只有我们这一辆,自觉我们成了街上的一道风景,可惜没人把这风景拍下来,只能借用一下“罗马假日”的剧照来增加现场感。
借用剧照增加现场感到了梵高博物馆门口,我下了车,又问车夫回去的路该怎么走,他详细讲了一遍,为保险起见,我又问了哪里有出租车,他告诉我走几条街在某处有可能找到出租车,我沉默了几秒,企图在脑子里把他说的路程复述一遍,他看着不显轻松的我,问:“你会在博物馆里呆多久?”,告诉他一个小时,“那我过一个小时到这里来接你吧”,我窃喜也有点不好意思。
进了博物馆,光线有点暗,欣赏了梵高的向日葵,却没有见到梵高自己,没看到他的自画像,原以为梵高博物馆满墙挂的都是他的画,但发现有多幅是其他画家的画,如高更等,梵高的并不多,我有点失望,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应该是梵高的画现在太贵了,所以一个博物馆不会收藏太多。一个小时飞快地就过去了。
我出了博物馆的门,车夫准时在街边等我,我又上车了,途中上了一个坡,我看到下坡的路陡,喊车夫停下,告诉他坡陡、担心两人一起重力大冲下去容易摔,要求让我走下坡,车夫头上已经冒汗了,笑着说:“你把最难的工作给了我,我们已经上来了,现在下去容易,你却要下车”,我坚持要走,车夫只能将就。
到了珠宝加工厂门口附近,同团的人和导游还没出来,我和车夫闲聊了几分钟。不会用“英俊”这个词来形容车夫,他脸上有些沧桑感,适合做梵高画中的人物, 头发的颜色跟梵高自画像里的发色相似。最终团友们出来了,向车夫致谢道别后,上了旅游车又奔向下一个目的地。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十年里偶尔也会想起那段旅行的经历。
梵高自画像 阿姆斯特丹06年11月24日几周前,有一天突然想到梵高博物馆,上网去查,在梵高博物馆官方网站上看到几张照片,是馆内收藏的梵高的画,这些画我在博物馆里都沒有看到,我有些疑惑,网站上还有一张博物馆外景照,博物馆的外观看起来跟我那次旅行见到的不一样,为什么呢?
再仔细搜了一下梵高博物馆,看到的资料让我吃惊,这个馆是世界上收藏最多梵高作品的博物馆,珍藏了他的200多幅油画、素描几百件,还有梵高的七百多封书信,馆内还收藏有其他印象画派画家的作品,比如高更、贝尔纳、毕沙罗、马奈和莫奈等。
梵高在世唯一卖出的画梵高在世时,只卖出了一张画,工作换了多个,做得都不成功,他一生穷困潦倒叛逆固执不被认可,父母长辈对他都很失望,爱情上也总是失意,画画是他的生命,他把所有的情感、灵感都倾注在画里,夜以继日执著地画着,他从二十七岁开始画画直到1890年三十七岁生命结束,画了近九百幅油画、上千幅素描等,1888年他搬到法国南部的小城阿尔勒(Arles),在阿尔勒的四百四十四天里,创作了两百幅油画、一百多幅素描和水彩画。
梵高活着的时候,世界上唯一真正欣赏理解、全力支持他的,只有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提奥,提奥是个艺术经纪人,长期固定向哥哥提供经济、精神支助,兄弟之间多年保持通信,信中无话不谈,看他的信让人感到梵高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一个爱艺术自然、喜欢走路读书思考、爱生活充满梦想、敏感热情的人,许多人可以从梵高身上多多少少看到自己,看到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不被理解接受的孤独。提奥把哥哥文森特大部分的画、写的信几乎全部保留下来。提奥可以接受文森特所有的“怪异”,但无法接受他的永别,在埋葬了哥哥六个月之后,提奥因悲伤过度、疲劳和重病也离开人世,提奥的妻子带着他们一岁的儿子艰辛度日,继续保守着梵高的作品和信,画卖掉了一部分,留存下来的几百幅画作和绝大部分的信件最终都收藏在梵高博物馆。
文森特和提奥的墓碑我那天在博物馆里总共看的画不会超过三百幅,大部分还不是梵高的画,没有看到自画像,至于信,根本就没见着,我去的是梵高博物馆吗?
网上查到的一篇文章帮助我解了迷,这篇文章附了几张照片,看到第一张照片,我马上认出里面的建筑物和街道,那就是车夫放下我的地方!另一张照片是建筑物内的楼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第一张照片下面是几行小字:“梵高博物馆的临街入口有点隐瞒真相,从这个角度看博物馆既没有显示出建筑美感,也沒有给博物馆任何公正的好印象,博物馆的大部分在街面以下。” 那天我进的确实是梵高博物馆,只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过于匆忙,我根本没注意到楼梯,只在第一层参观,没有下楼,而大部分的画包括自画像和信都在下面。
梵高博物馆,车夫放下我的地方飞越了万里从旧金山到伦敦,再乘车从伦敦到巴黎,经过比利时到荷兰,在阿姆斯特丹还找到一个专门接送的车夫送到门口,进了博物馆的门,仍然与钟爱的梵高的大部分画和信擦肩而过了,十年后才明白了真相,遗憾吗?是遗憾,不过确认了他的画和信在那里,我更加有兴趣再次到荷兰拜访他,痴情不改。
那个载着我汗流浃背的车夫,过了十年我竟然忘了他的名字,想了两天都没有想起来,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我跟他聊过,应该问过他的名字, 06年我基本上不写日记了,无从查询,我怀着侥幸心理在电邮里搜索,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希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找到的第一个有些相关的电邮是06年12月24日写给一个朋友的圣诞问候, 里面有一段提到了欧洲旅行,电邮是用英文写的,这是第一次把自己写给朋友的电邮译成中文:“这趟欧洲旅行很有趣也让人兴奋,我们去了伦敦、巴黎、比利时、荷兰、德国和瑞士,十一月下旬那边的天气还很好。在伦敦我们遇上雨了,但那天大部分时候是晴朗的,我们甚至在伦敦见到了彩虹,那里的草仍是绿的,有些开放的鲜花向我们问好;巴黎壮观华丽,建筑物是那么的漂亮,看到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和埃菲尔铁塔很激动,在巴黎有些人冷漠有的人友好,如果我们能说法语会方便许多,下次你可以在法国用上你学的法语了; 阿姆斯特丹很可爱,到处是自行车 ,象以前的中国,那儿也有很多船和运河。德国和瑞士很美,每个所到之处我都喜欢。
让我惊讶的是,几乎在我们去过的每个国家,都有当地人用中文向我们问好,甚至在巴黎也有。在卢浮宫博物馆,一位法国女导游用流利的中文向我们介绍馆内的艺术作品……”
再找下去,我看到了一个没有存在我的记忆中的名字,看内容,真的是车夫发的电子邮件,我都不敢相信,对这些邮件我己经完全失忆了!我是在06年11月24日到达阿姆斯特丹并去了梵高博物馆,在见面的当天,车夫就给我发了一个邮件:“It was nice meeting you for that short moment in time. I hope you had (or are still having) a nice trip... It would be nice to ‘hear' from you.” hear这个字还打了个引号。(很高兴与你的短暂相见及时相遇,我希望你享受了一个愉快的旅程(也许你仍在旅途中)..... 如果"听”到你的回复会很开心。)
我是11月28日回到旧金山的,11月30号才看到车夫的邮件并答复了他:“It was nice meeting you and thank you so much for your kind help. I had so much fun riding with you and just wish I could stay longer in Amsterdam. That was an unforgetable experience and the highlight of my trip. Amsterdam is such a beautiful city...”(遇见你很高兴,非常感谢你的善意帮助,跟你一起乘自行车让我很开心,只希望能在阿姆斯特丹呆得久一点,那真是难以忘怀的经历和我旅途中的亮点,阿姆斯特丹是个很美的城市……”
我们在五个月的时间里,相互写了几次邮件,07年4月以后,就没有联系了,看邮件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想起了那次他与我短暂相见的谈话内容。在邮件里,车夫告诉我他的母亲是荷兰人,父亲是美国人,父亲在四年前去世了。他出生在纽约,因此拥有美国国籍,在美国长大,还曾经在一个乡村俱乐部里当过招待。后来他决定到荷兰完成学业,在大学寒窗八年,拿到临床心理学博士学位,之后做着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一直住在荷兰,由于工作压力太大,让他觉得不胜重荷,已经把心理咨询工作停下来一段时间了,现在每周一次在做一个网上电台的节目。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提到过他正在找一个新的住处,阿姆斯特丹有很多年代已久的房子,有些太老要拆掉,他住的房子就属于这类,找房子的事也让他很烦恼, 他说在二十年里积累了一大堆东西, 包括因为做电台节目而收集的大量的唱碟、录音带等等,正在头疼应该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我告诉他我住在旧金山,除了白天的工作业余时间还在教中文,他说听家人和朋友谈起过旧金山,向往有一天能去看看。
07年四月最后一封电邮里,他很高兴地通知我: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住处,是一座正在建的新楼房,新住处离他现在的老房子很近,而且老宅的拆迁时间被推迟了,他也提到他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这个朋友所在的地方叫Waterlooplein, 就是他遇到我的地方。
看完十年前的邮件,我在网上搜出了Waterlooplein, 再找到了从Waterlooplein去梵高博物馆的路径,发现坐车、走路分别至少要12分钟和28分钟,而骑自行车可以八分钟到达,是最快捷的方式,那里有的路和桥很窄,只适合自行车和行人通过,我的脑海里重温了坐在自行车上奔向梵高博物馆的情景。
骑自行车是最快捷的如果有人问我欧洲旅行的感受,我会回答:德国的莱茵河风光绮丽,瑞士的雪山巍峨险峻,而荷兰呢?阿姆斯特丹在我的心里永远是一幅鲜艳明朗的画,是用梵高画里那种流动的线条笔触画出来的,画里有深秋温暖的阳光,有梵高最喜爱的黄色,有阿姆斯特丹别致的街道、运河、船和小桥,桥上是一辆自行车,男人手扶车把用力蹬踩、后面载着橙色衣衫的东方女子笑靥如花.....
阿姆斯特丹06年11月24日写于2017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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