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攀上了一棵枯树，煞有介事的俯瞰下面的一切。枯树枝上原本站立的两只乌鸦，因为他的到来滑翔到下面长满荒草的坟尖上，二虎的眼光也恰好落在那里。这不仅是他第一次来这里看坟场，每次来双眼都住满了期待，他期望自己的疯婆子外祖母能像这秋日的落叶一般被大风卷起带到该呆的地方，入土为安。
疯婆子照常披头散发，弯着腰横走在大街上，裤裆里老是湿漉漉的还散发出阵阵大粪的臭味，一阵秋风袭来，满地的树叶像一只只枯死的蝴蝶满天飞舞，这时疯婆子来了兴致高举拐杖与树叶共舞，旁边的小孩乐的直向她丢石头，二虎看罢瞪她一眼，她便收住了笑脸，把手里的拐杖杵在地上，像一个雕塑一样不叫不喊了。
夜里起风，恐怕要下雨。二虎陪着娘去田地里盖土坯，枯树枝子被大风刮的呼呼作响，它们突兀的立在田野里像极了从地底下伸出来的魔爪，好不容易走到田地，顿时傻了眼。一排一排的土坯有次序的被压倒在地，不知道谁干的，一天白晒了，二虎鼓足了气力把它们摞起，盖好。回到家，听疯婆子在她屋里高喊“呼啦，都倒喽，一个接一个！”
外面狂风大作，不久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打在窗户上，形成一串串水沟。二虎生气的问他娘为什么外婆会这样？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他娘望向屋外的雨，睫毛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雨水打的闪闪发光。“我也不知道，从我小时候起她就那样，我从未吃过她的奶，更别说吃过她做的饭了。”
二虎一直很孤单，多半源于他那疯疯癫癫的外婆，没有人愿意接近他跟他成为要好的朋友，他听的更多的是“那个疯婆子是他外婆。”
已是秋日，山坡上的柿子树枝头挂满了一个个的红灯笼，无趣的乌鸦从这个枝头飞向另一个枝头，野兔立直了身子在荒草里警醒的察觉着周围的动静，一只松鼠抱着的一颗松子在跳跃中不小心掉了下来，二虎捡起来发现里面竟有两颗松子仁，他把它填在嘴巴里细细的咀嚼，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在二虎身上不热亦不冷，二虎抬头望见一个喜鹊窝搭在一棵大树上，二虎扒了鞋盘住树杆屁股一撅一撅的爬到那个鸟窝前，伸手一摸，竟摸出了五颗喜鹊蛋，他兜着鸟蛋小心滑下了树杆，恰巧猛子一行人经过。
二虎想做他的大尾巴想了很久了，因为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想靠近他，跟随他，猛子气大如牛，说的话没有人敢不听。二虎抹了一把汗，提了提裤子遮住了肚皮上的划痕，刚要把鸟蛋递过去，不知疯婆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扯住猛子的胳膊背到了后面，疼的他“嗷嗷”直叫。其他的小孩看到后吓的哭着跑开了，二虎扔掉了鸟蛋忙去解围。疯婆子竖着眼睛对猛子说“欺负虎子，挨揍！”二虎好不容易救出猛子，但从此以后，猛子每看到他都要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更不允许别人跟他玩。
疯婆子是听不得闲话的，一日她如往常一样倚在磨台上晒太阳，用手指挤着从头上捏住的虱子。还要不时的捋一捋盖住眼睛的白发。忽听得二虎娘说二虎忘带饭盒了，她趁二虎娘出去挑水的档，拿了饭盒偷偷的往学校跑去，她贴在窗户上挨个往里瞧，被老师发现后哄出去好几回。终于，在一个有裂纹的窗户前找到了二虎，她一脚踹开门，惊呆了所有人。臭气哄哄的来到二虎跟前，把饭盒递过去。有人哈哈大笑嘴里念叨“疯婆子，疯婆子来送臭饭喽！”尽管老师极力呵斥也掩盖不住其他人的笑声。二虎羞愧的低下头，眼泪簌簌的掉在长有皱纹的书桌上。
离村头最远的就是这片坟场，鲜有人来。二虎坐在村口等疯婆子，一看到他，疯婆子就想转身离开。二虎一把拽住疯婆子说山上有老鹰，我带你去看老鹰。疯婆子信以为真，走了很长一段路，暮色降临，大大小小的坟头矗立在那里像一座座小山。枯树枝上乌鸦的叫声令人烦躁不安。二虎说你闭上眼睛我去把老鹰捉来。待到疯婆子睁眼时，周围漆黑一片，寻不到二虎。二虎捂住耳朵躲在被窝里，任他娘到处呼唤着找疯婆子。
疯婆子在坟地里转了一夜，脸上脚上划了几道血口子，被人找到的时候窝在一个坟头前，冻的打哆嗦。她没有说怎么到这儿的，只是有时会怯怯的看一眼二虎，二虎抄起弹弓跑出去了，愤愤的打了几只鸟，恨为什么疯婆子还会回来？
二虎连夜发高烧，终在一个夜晚被一辆板车拉去了十里外的医院，在路上二虎恍惚看到了自己正与别的孩子玩的正欢，疯婆子一下子出来吓跑了所有人。二虎急得直哼哼，眼睛却是睁不开。
疯婆子摸到了拐杖，趿拉着鞋在月色里越走越远，走出村口，一条河出现在眼前，月色下的这条河沉静寄美，像极了一块黑色的玻璃。疯婆子一脚踩下去以为这样就可以踩到对面去追上那辆板车。
疯婆子没有趟过那条河，坟场上大大小小的坟依然矗立在那里，乌鸦盘旋在上空，几根枯树枝被风吹断掉下来，二虎蹬在一棵枯树上，远远的望着这片坟场。他以后不用再来给疯婆子寻地方了，她真的就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要埋在这里了，二虎蹲在树杆上，眼里噙满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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