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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关于姥爷的故事

一些关于姥爷的故事

作者: 霁月青枫 | 来源:发表于2018-11-02 10:57 被阅读7次

                                              姥爷的眼泪

        题目是之前就想好的,那会儿应该是十月三号,国庆假期的第三天,我去看了病重的姥爷——肺癌晚期,已经停下了几乎所有的治疗手段,我能见得到的就只有一盒抑制脑功能退化的药,白色的盒子白色的药片。姥爷的家里大致上还是我小时候记忆里的陈设,只是少了一个放着各种水果饼干点心的小柜子。

        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就在我返校的前一天下午,三点整,典型的多器官功能衰竭。那天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母亲把我叫了起来,红着眼睛,细细回忆起来,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颤抖,她和我说:

        “去看看你姥爷,快不行了。”

        我深知母亲的脾气秉性,这个样子的她,多半说的并不是夸张。

     

        姥爷其实是亲姥爷的弟弟,早在我出生之前,妈妈的父亲便早早离开了人世。亲亲的姥爷并没能见到后来出生的我,我也感叹,这个素未谋面却让我极其喜欢的姥爷据父亲所说,最喜欢的便是孩子,可惜了没能见到襁褓中的我。至今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希望见到他,姥姥早年便和他离婚去了东北断了联系,留下他和母亲父女二人直到父亲倒插门,再后来有了姐姐,这家才是个家的样子。倒插门的原因,小时候爷爷奶奶并不在身边,甚至因为一些原因我和他们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血肉亲情,所以我这一生到我老去的时候都会羡慕着有四个老人关心着的孩子们,因为我不曾也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童年。

      姥爷和二姥爷兄弟两个在孩子这一点上是像极了的。父亲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回忆起自己的老丈人:

      “你姥爷啊就是没能见着你,这么个大小子坐他面前能高兴死。”

        二姥爷也喜欢孩子到不行。小的时候,他像大多数不善言表的大男子一样,见到孩子并不会喜上眉梢,依旧是会板着自己那张大黑脸,撑着嗓门,擀面杖似的手指指着桌子上的小吃食喊我们,

        “怎么在我家还不好意思,吃啊,不吃饱怎么长身体。”

        大有一种不吃就揍你的感觉,那个时候还是稍微有些惧怕这个老人的。后来长大上了高中留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见了我们就不再是板着脸的样子了。逢年过节坐在一起,他时常跟我们开玩笑,脸上多出了不少笑容,那笑容看着生涩又苍老,言不尽的不自然。我倒是喜欢他这个样子,不再害怕他了,也常往他家跑。在此之前我搞清楚了一件事情,他根本没有在乎母亲是不是亲生女儿,也根本没有在乎我是不是亲外甥,又或许是想承着去世兄长的情感吧,但我更相信着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最喜欢收集亲情的人。去年他已经患上这不治之症的时候,放寒假,我从天津带了小甜点给他,还一脸笑容的说着好吃,

        “你也吃水果呀。”

        我鼻子莫名一酸,

        “以后放假回来我还捎给你吃。”

        他低着头喝着热水就着那些小点心,甜得过分的味道在味觉已经开始渐渐消失的他嘴里只是微甜。

        另外还有一个点上,他们兄弟两个也是像得极致。

      “全村的人都没你姥爷犟,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你姥爷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和多少人打了多少架,从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

      这是父亲对姥爷的评价。在此前的二十年里我是对这些深信不疑的,脑海里对他的印象也确实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瞪着牛眼看着所有人,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通谩骂;见不得某某做的事情,也是气得坐立不住。记得小时候每每在他家里吃饭,他都会夹一大筷子的菜和肉放到我碗里,还是一对牛眼睛瞪着我,大嗓门一扯:

      “男子汉要大口吃饭,像我一样,”

      说着就大口大口的扒饭,吃得嘴边挂满了菜油。他就是这样一个做事吃饭都硬气了一辈子的人。

      也不得不说疾病这种事情或许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很多吧。这一年时间里我好像和姥爷说了十年的话,他温柔了许多,最喜欢拿着马扎到门前坐下,手里提着茶水杯,时不时的点上一根烟,即便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能坐上半天直到姥姥叫去吃饭。我喜欢这样的他,和他聊我的学业和未来,聊村子拆迁的事情,聊两个姨家里的事情:大姨找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姨夫,我多了个妹妹,他们的重组家庭很幸福也很踏实;小姨的生活越来越好了,苦了那么多年总算能过上舒服的日子;也说过父亲母亲,说他们苦了大半辈子,要我一定给他们争气,言语里已经没有太多以前的厉色了。

        在我眼里,他七十岁还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并没有老很多。那时候大家都在骗他,说只是肺里有点小毛病,好治但是时间长要坚持——那只是在为放疗找个合适的借口。他起初是信的,两三个月后有些质疑了,他知道我是个医学生,便和我唠叨这些事情,听得出他那时候对绝症的一些恐惧。我脑海里搜索着能想起来的医学名词,和他解释说

        “只是慢性肺炎,要治很久的,你要听医生的话,坚持吃药,坚持烤电(放疗)。”

      “好,你好好学。”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相信了我,我听了却是说不出的难受。在他眼里,我是三个外甥里最刻苦的,最会读书的,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着作为医学生的我。我其实是承不起他的这些期望的,但之后得为他更为自己好好读书了。

      姥爷的院子里有一棵无花果树和一只小狗。那个院子里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的重要组成。

      院子南北长,有十多米;东西短,窄窄的约莫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是可活动的,旁边的就是些屋子用来放杂物农具,生火用的草,肥料农药,囤的粮食,还有厕所和洗澡的地方。无花果树和狗就被挤在这些屋子中,相伴到现在。

      狗前后换了两只,都是中华田园犬,区别在一只短毛稍凶,见了生人会咬;长毛的几乎没听见它叫唤过,是个“狗彪子”。两只狗都是被拴在无花果树下的,姥爷给搭了个石板棚,下雨下雪从来不会湿到。它们不咬熟人,所以每次去姥爷家我都会逗弄一会儿,据说狗是不喜欢被讨厌的人类摸头的,他们两个对我倒是没有什么抵触,小时候每次都是搓了一手的狗毛,其中还混着被舔之后留下的粘粘的唾液,再反反复复用洗手液和肥皂洗手,生怕得了狂犬病。被姥爷看到了他就会骂我脱裤子放屁,就不能不去摸它们,我只能讪讪,不敢去和他顶犟。

      无花果树就在杂草房旁,不知道有多少年份了。并不是很高,我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踮起脚就能摘到最高处的果子了。她根生得很深也很怪,在一个半墙高的大土包下面,不知道往下究竟探出了多长,汲了多少水分和营养,每年春夏两季的无花果都是甜的很。小时候对这种长相奇特的果子有种莫名的抵触,即便是姥爷瞪着眼睛差点塞到我的嘴巴里我还是闭着眼睛摇手说不吃,那是少有的我和他做对抗的经历。

      小时候的果子都是姥爷摘的,那时候他五十多岁很壮健,知道姐姐喜欢吃便挑出了最好最大的无花果送给母亲,习惯性地点上四块钱的哈德门:

      “留给小蜜回来吃。”

      小蜜是姐姐的小名,那时候她在威海市工作很久才回一次,倒偏偏是无花果成熟的季节她总会请个假回家。

      后来姥爷上了年纪,胳膊莫名用不上力气就很少去摘果子了,每年都是姐姐到树下自己摘,姥爷就搬个小凳子在树荫下抽烟和我讲话,哈德门没有卖的了,抽的是五块钱的将军。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吃了无花果,确定是好吃的水果了,之后的每年我都会自己跑去摘着吃,有时候上着学还会算计什么时候回家可以吃上。那会儿姥爷不止一次在旁边看我摘果子笑骂:

      “熊东西早叫你吃,少吃十年我这无花果全让你姐占便宜了。”

      我还是笑笑,听他在旁边自己讲了起来,都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和村会计因为分地大打出手,差点一铁锹把人家拍死;和刚结婚的父亲去池塘炸鱼,大冬天的连冰带鱼炸了有十多米高;年轻时候去东北做伐木工,十几二十米两个人合抱的大树如何被砍倒以及躲避倒下的树干的技巧······说完,地上已经四五个烟头了,兀自地起了身看着早早搬了板凳坐在他旁边的我,还是不苟言笑地说:

      “进屋吃饭。”

      我突然觉得,姥爷真的是越老越可爱了。

      姥爷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手巧的。

      你应该很难想象一个手指像铁杵一样的大男人会被我这么评价。姥爷体态中等,一米七出点头,大手大脚板,全身的皮肤都是常年日晒出的古铜色,眉毛上有一颗挺大的黑痣,五官很精致,大眼睛高鼻梁,虽说长得有些凶气,但还是能想象得出年轻时候定是个出挑的帅小伙子。他六十多岁的时候浑身的肌肉还是那么紧实,据父亲讲三十年前他刚倒插门来村子里的时候,姥爷就是用自己这一身的腱子肉养活了五口之家。

        姥爷做过很多营生,泥瓦匠,木匠,石匠,也兼做着一个农民应该做到的种地锄草等等。他在家具建筑上的技能几乎是无限的——姥爷家里大半的工具家具都是他亲手制作,大小都有,像是经常带到门口坐的马扎和小凳子,吃饭用的桌子,门把手,各式农具,手推车,窗框,台阶,屯粮用的铁皮桶······太多太多,甚至我家里的很多东西也经过他的手,贴地砖,刷油漆,接线路,做苕帚······也是数不清他到底会多少事情了,总之在我的印象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坏掉的时候,姥爷总是能在几天之内修好并恢复使用。

      他算是个过了风光又清苦一生的人。没怕过人也没怕过苦,从小到大关于他的故事里,我甚至都搜索不到一声来自他的叹息,就这么被身边的所有同辈后辈崇拜着过来的人是他,吃着最难吃的黑面馒头就热水的也是他。

      母亲常说:

      “你姥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肚子里只有面和野菜。”

      我听到心里,所以会想着带些点心和新奇的小吃食回家给他。他却是养成了习惯,有什么好东西都放在炕头的小柜子里留给回家的孩子们,自己却极少拆开过尝一下。我有些怨他了,为什么不多想想自己啊,你那么喜欢我们,我们何尝不是深深的喜欢着你呢。

      我骗他慢性肺炎的事他就那么相信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生病这件事,习惯了的生活状态里他被折腾地越发憔悴,暑假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是瘦的不足百斤。

      我听母亲说,姥爷去世之前的前两天晚上,突然哭了起来,说想女儿们了。那时候他已经无法起床,每天只是大口大口喘息着睡觉,醒了之后翻个身继续睡觉。但还是撑着身体打了电话给大姨小姨,把两个女儿叫回了家,那个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土炕上父女三个人抱着哭成了一团。

      “你们别怕,我也不怕,”

      姥爷的泪腺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般,在那个晚上哭出了一辈子没能流的泪,嘴里一直重复着就这么一句话,他眼睛大泪珠也大,打湿了泪水能浸到的一切。之后的时间里,两个姨轮流照顾,姥爷走的那天,所有最亲近的人都去看他,那时候他因为高烧和早已经受损的大脑已经没有多少神志也说不出话了。癌细胞的扩散很广,我清楚地见他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的双腿,嘴里和喉咙里满是痰和其他分泌物,舌头上也长满了疱疹,整个身体其实已经没有更多的地方是属于他的了。

      可他还是认出了我们并且留下了泪。

      早上去看他的时候,大姨在他耳边唤他:

      “林来啦,来看你了。”

      说的是我,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是凉的。他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右边眼睛是闭着的,左边眼睛乜乜斜斜的,看着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大姨小姨,大姨家的姐姐妹妹和小姨家的哥都在一个屋里,都哭红了哭肿了眼睛,那种环境是很容易激起一个人的泪水的,我索性出门去晒太阳了,隐隐约约的想着似乎很久以前答应过姥爷再也不要流泪,所以我不能哭。

      我姐回家看他是在中午,进了门就握住了姥爷的手说来看他了。我也进了屋里,还是那些人,泪腺又一次崩塌,哭了一屋子人。我看姥爷也在哭,是真的认出了大家的样子,大姨说:

      “孩子们都在了,都在你身边呢,一个不缺。”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候了,被这么多喜欢的人喜欢的孩子围绕着。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泪了,又出了门去看姥爷家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和狗。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最后那一刻母亲把手放在姥爷的嘴上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走的时候很多一起工作半辈子的好朋友都来了,我在他们眼睛里看不到太多的悲伤,甚至我也失去悲伤的能力了。只记得在姥爷家门口给他烧了很多很多的纸钱,直到四点左右他被车拉走去火化,我扶着悲伤过度的大姨小姨目送姥爷,那会儿我应该是哭了。

      之后我和父母说了很多次,姥爷他很好了,孩子们都在亲人们也都在的时候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想给自己留下点关于姥爷的东西,就写下了这些关于他的故事。他是被我深深记在心里的最亲爱的一个老人,我记得他的无花果树和狗,他的茶水杯和板凳,还有那天炕头没抽完的半盒烟。

      再见,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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