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村有个哑巴,他没有妻子儿女,老父亲老母亲也已去世多年。他的亲人只剩下哥哥张茗。
这哑巴不是天生就不会说话,七岁之前他还是个见花夸花,见人夸人的“小百灵鸟”。后来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还是干了什么,“小百灵鸟”生了一场病,又是发烧又是呕吐。生病了咋办?难道家里有钱去医院看病吗?父亲出去了一趟,找来所谓的“治百病神药”给他吃,结果可想而知“小百灵鸟”的病没有好转。如果不是他的母亲偷偷摸了几张皱巴巴的生活费,哑巴恐怕就不只是哑了那么简单。治病这事儿哪里瞒得下去,家里的几张嘴喝了几天没米的粥,再看着活蹦乱跳的哑巴,一细想也就心知肚明了,不过谁都没有说,想必这事父亲也默认了。
哑了之后大家也自然而然地“哑巴”长“哑巴”短把他呼来唤去。
“既然都哑了,也就别读书了,反正你也没上过几天学,跟着我和你娘种口吃的……其实种田比读书还实在些。”父亲用干瘪的语气对哑巴说。
哑巴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第二天和哥哥一起到校门,再各自分道扬镳,回来就跟着父母亲下田了。
一天天,一年年哑巴长大了,父母也上了黄泉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哑巴只好依赖读过高中如今在村里当官的哥哥。
“可恶啊,才起来!哑巴!哑巴!你还不去把后面的猪圈扫了。”哥哥的媳妇王嫂冲着哑巴咆哮,“你还慢,嘿!死舅子,快点。”哑巴赶忙手忙脚乱收拾一翻。嫂要他快,他不得不快。
扫完猪圈,抹两把汗,哑巴上楼到厨房把锅盖打开把剩下的粥和咸菜全吃完,又收了去上班的哥哥的碗和去集市的嫂嫂的碗,把三只碗和一个咸菜盆端到厨房刷了。有脏衣服就把衣服洗了,地脏了就拖拖地。剩下时间哑巴就去田地里或街上到处走走。
哑巴累却不抱怨,他打心底里觉得哥哥和嫂嫂对他好,给他吃的、穿的,还给他床睡,他做点活是应该的,哑巴心甘情愿。
某天晚上张茗倒在床上想和自己媳妇商量:“哑巴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王嫂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丈夫,皱起眉头说:“别把床单弄皱了……唉?有事快说,你这什么德行藏着掖着。”
“今天遇到老刘了,他女儿是傻的,愁嫁。我问了问,他也接受哑巴,要不,就让他们把婚结了?”张茗盯着媳妇小心翼翼地问。
王嫂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压低声音吼道:“你糊不糊涂,那傻女人是嫁进来,哑巴有钱?哑巴有房?——结婚之后,你舍得让你弟弟自己出去过?还不是得你养。万一他们又生小孩?累的是咱们。”说完还补了一句,“得不到半点好处。”
张茗叹了一口气:“行,听你的,反正哑巴也习惯了。我明天跟老刘说去。”
不会算时间的哑巴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的儿子带上儿媳妇嘉喜和孙子豆儿回来了。哑巴好不欢喜,抱起豆儿不肯撒手。
“哑巴,给我,又不是你的孙子。”王嫂一把抓过孙子,“哎呦,豆儿,叫奶奶,奶奶给你糖吃。”
嘉喜怜悯地看了一眼哑巴,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婆婆对儿子说:“豆儿,哑,哑爷爷也是爷爷哦。”
豆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去抱了抱哑巴。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人们脸上留下了痕迹,张茗老了,退休了,准备跟着儿子到城里住。
临走前一天,要不要带哑巴去成了个问题。
王嫂第一个不同意:“带他去干嘛,让他种点田不好吗?他自己会做饭。”
见自己的媳妇不同意,张茗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嘉喜,你来决定吧。”儿子又把决定权扔给了嘉喜。
嘉喜扭扭捏捏了半天,说:“我们家也不大,是吧。哑老汉也不一定适应城市,那,内个就让哑老汉看家吧。”
嘉喜又对自己儿子说:“豆儿,我们以后会常来看哑爷爷,是不是?”
豆儿玩着魔方头也不抬:“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他来。”
“这孩子乱扯什么呢!你不懂我们的苦衷。”嘉喜赶忙数落豆儿。
哑巴坐在石头凳上扒饭,老了耳背也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聊什么。
突然张茗朝哑巴挥了挥手,哑巴赶忙端着碗一阵小跑过去。
“放下,哑巴。”张茗拿走了他的碗“我跟你嫂嫂要进城跟儿子儿媳住——那边没你的位,你就在这把田、房子、猪看好。有啥事找隔壁郝大娘,让她打电话跟我说说你怎么样。放心,她看到你就知道是给我打电话。”
哑巴指了指哥哥和嫂嫂,比划了一个房子,又指指自己,指了身后的房子,又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
“对。”张茗明白他知道了。
第二天,上了车,张茗摇开窗户,冲哑巴喊:“哑巴,看好家!张文,这房子是你的了!”
嘉喜也瞒含怜悯的把头伸到窗口:“哑老汉,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常来看你。”
车轮越滚越快,车身越来越小。哑巴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车抹了抹脸像是哭了,他干瘪黝黑、满是皱纹的脸因为难过而扭曲起来,又难看又好笑。
几个月过后嘉喜果真带着儿子回来了……还有一条一直叫嚷的狗。
哑巴看见他们赶紧指着凳子让他们坐,拿水果让他们吃。
嘉喜摆摆手,笑容满面的迎上哑巴,嘘寒问暖了一阵。对哑巴说,豆儿怕他孤独把自己的小狗送来陪他。
说完也没多留一把扯下儿子手中的牵引绳拉上抽泣的儿子就往车里钻。
车一开嘉喜就数落起儿子:“出息!哭什么,心疼狗,不心疼我?明知道我对狗毛过敏还非要养狗,也不觉得臭?”
豆儿还在哭,嘉喜又安慰道:“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要上学,养个狗多浪费时间,让它陪哑爷爷是不是一举两得,”嘉喜朝后望了望哑巴,“再说……”
哑巴干站着远望着车,摸着狗头,笑了笑,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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