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朋友要真诚热情，对敌人更要真诚热情。
凌志飞纳闷，这窗外有什么风景可以胜过他的美色？他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外面一片荒凉，偶有几棵夹竹桃，花朵也是稀稀落落。
凌志飞气馁。动车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可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必须得想个辙。
他拍拍董笑嫣的手，待他转身，立即绽放一脸笑容。灿烂得跟花儿似的。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表情丰富的董笑嫣依然木着一张脸：“你干嘛？”
凌志飞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他三下五除二地让各块肌肉归位：“我在展现我的真诚热情啊。社会心理学不是说真诚热情一定会产生光环效应吗？容易赢得人家的好感。所以，对朋友，尤其是对有特殊意义的朋友，一定要真诚热情。”
“你还研究心理学？”
“那是当然，要不，没法和你好好聊天啊。我还研究了不少呢。”凌志飞胸有成竹。
“是吗？那你确定只对朋友真诚热情就够了？”
“啊？”凌志飞的嘴角微微扬起，“对亲人自然也要。”
“对敌人更要真诚热情。”
“为什么？”
“你真情热情，他就放松警惕。你笑脸相迎，他就不好意思掏刀子，他不好意思掏，你就可以背后捅他两刀。”董笑嫣语速极快，好像在念绕口令。她心底害怕，闷得发慌，和凌志飞抬杠几句，整个人都放松了。
“不是吧？学心理学的都这么可怕吗？”
“学心理学的，如果还要自己动刀，那就太low了。”董笑嫣盯住他的眼睛，“作为一个高素养人士，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暗示，让别人拿刀，而他本人只负责真情热情就够了。”
“你干嘛盯着我？你想暗示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凌志飞往后靠了靠。
“我不想暗示你。但是呢，你休想在我面前运用任何印象管理策略，我会把你拆穿得一清二楚。”
“你什么意思？”凌志飞不服，“我才没用策略。我对你一直真诚热情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董笑嫣毫不客气。凌志飞就这点好，虽然相处时日不算多，但面对他，她总是感到特别轻松自在。
“‘盗’自然是有的，盗心嘛。至于‘奸’嘛，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这是水到……”
凌志飞未及讲完，董笑嫣涨红了脸，粗暴打断：“流氓！”
“怎么就流氓了呢？”凌志飞很无辜，“你们的祖师爷弗洛伊德还是‘泛性论’呢。这话题，你导师至少提了100次吧？”
董笑嫣别过头不理他。凌志飞见她气嘟嘟的，便不敢惹她，兀自在边上诵读《诗经》：“氓之嗤嗤，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媒……”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声声钻进她耳朵。董笑嫣第一次觉得耳朵这个器官进化得不好，时刻保持开放，连闭合的间隙都没有。这个可恶的声音怎么都屏蔽不了。
手机铃声响起，董笑嫣慌忙翻包。可能是妈妈，她不舒服吗？真不该在她不舒服的时候还扔下她一个人。
董笑嫣看到来电显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伊雪。爸爸的事，她还没跟伊雪提。如今，她很能体会，为什么伊雪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自己遭遇的变故。原来，面对人生的困厄和痛苦，人的第一反应是想否认，想自欺欺人，好像不提这件事，这些事就没有发生。
“嫣儿，你在哪儿？”伊雪的声音依然清灵温柔。
“在车上。去外地有点事。”董笑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其实，一听到好友的声音，她就已经鼻子发酸。
“嫣儿。我想接受治疗。你说过，你师父可以帮我。”
“好。我安排好了，电话通知你。再见。”董笑嫣急忙挂掉电话，她怕自己会哭出来。还是迟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只好趴桌上，假装睡觉。她咬紧嘴唇，避免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
凌志飞看出她的情绪，但不知如何安慰，为避免尴尬，就假装没瞧见。她怎么了？这个快乐的天使，嘴角总是自然上翘，满脸的自信快乐。他见过她方寸全失的样子。那会儿，她刚当咨询师，因为来访者自杀，她自责焦虑，心慌意乱。那天，她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而此刻，她却如此着意压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她成熟了，从而更擅长情绪管理，还是因为她遇到了更严重的事？
董笑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连日来的焦虑恐惧已经严重地消耗了她的体力，她实在太累了。倒是凌志飞，担忧琢磨了一路。
下车时，凌志飞帮她提行李，她默默跟在后面没有拒绝。出站后，凌志飞问：“你去哪？”
“驷马。”
“我也是！”若不是两手都提着行李，凌志飞简直要跳起来。
“你去那干嘛？”董笑嫣问。
“你忘了我是做啥的？当然是采访呀。”
“我没忘，可你个江阳日报记者，跑丰城驷马来采访什么？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得到消息，江阳城里有个煤老板，竟然是个杀人犯，逃逸了二十多年，据说，他杀的是个人贩子……你看，这新闻信息量多大，也够劲爆。土豪、杀人、人贩子，哪个都是热门词……”
“他才不是杀人犯，你最讨厌！”董笑嫣眼眶泛红，气愤难平，从他手里躲过拉杆箱就走。
凌志飞错愕，旋即反应过来。天啊，世界不会这么小吧？董天放，董笑嫣，都姓董，难不成还是父女？
凌志飞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急急追上去：“笑嫣，等等我。我说错话，我道歉……”
董笑嫣加快脚步。
“哎呀。”背后传来凌志飞的痛呼。董笑嫣回头，发现他跌倒在地，神色因痛苦而扭曲。
董笑嫣心软，伸手去拉他。没想到他一把抓紧她的手：“原谅我。不然我就不起来！”
“你……”董笑嫣气得跳脚，奈何挣脱不得。
“你起来！”
“我就不起来。你不生气，我就起来了。”
“真不起来？”
“宁死不屈！”
“不后悔？”
“无怨无悔。”
董笑嫣俯身，另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唰”地一下将他摔个四脚朝天。
凌志飞哀声连连：“董笑嫣，你搞什么鬼？你居然会武功？”
“不好意思。柔道、空手道、泰拳道都略知一二。摔跤擒拿最拿手。现在，你是自己起来呢，还是让我再摔你一下？”
凌志飞立马毫无节操地爬起来：“董笑嫣，谁让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爸爸……”一提到爸爸，董笑嫣就想哭。她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从小就特别注重锻炼她的体格，还要求她学空手道和柔道。他曾经失去她一次，太害怕她再有闪失。学点武艺，在危急时刻可以保护自己。
爸爸千叮嘱万嘱咐，不要学了点花拳绣腿就自认为天下无敌，招摇惹事，能让警察叔叔解决的事，就不要自己强出头。警察叔叔不能解决的事情实在太少，所以，董笑嫣一直没有实战的机会，今天一展身手，她自觉颇有女侠风范。
“女侠，让小的跟着你吧。要说调查搜集资料，普天之下，我凌志飞要认了第二，那第一名保管还未出世。小的愿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董笑嫣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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