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沙沙作响,踏在雪地上,上面还有几片绿芽。
踏入京都,斥候顾不上歇息直奔皇城。
“江南告急!湘王举甲士万余奔袭京兆!”
青年要出征了,出征前并没人给他送别,母亲死了,父亲出家了。
在他记事起母亲便常常念叨着要振兴国公府,他也一直将其作为自己一生的愿望。
他的父亲是一位将军,因此他自幼便读兵书,如今已是颇受天子赏识。
父亲在一次出征后便不知为何一蹶不振,后来更是出家当了和尚,这让诺大的康国公府开始衰弱。
母亲临终前唯一的遗愿就是振兴这早已成为空壳的府邸。
他缓缓合上了破旧的红门,最后看了一眼那早已褪色的“康国公府”,那是先帝亲笔题写的,也是三代人的辉煌。
府中的变故让他把一切都变卖了,唯独剩下这最后一副匾额,是灭族也不能买的。
为了平判,朝廷令带甲三万分六路奔袭江南。这几乎是朝廷一半的积累了,国公的余荫让他成为了中路三军的统帅之一。
领带甲五千,途中可凭皇令召各郡兵马共三万人,这是极大的权利了。
他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的书信,父亲让他来日若是带兵,切忌动真情,他可以爱兵如子,可以仁义至上,但莫不要将其当作真正的朋友。他从未读懂过其中的意思。
先日传令的斥候也在他帐下,叫小六,额头上有一块疤,是个机灵的小伙子,让他颇有赏识。
湘王举兵时已是冬日,大军奔袭入关中时快到初春了。
入春时,湘王的部队便开始退去,但他们带走了粮食、马匹以及一切能收刮到的财富。
春耕之际,前线传来一个噩耗,先锋遭湘王埋伏,余下溃军再无一战之力。
青年的部队成为了最前线的抗击者。
行军过一片枫林后,便是青山连绵了。
“将军,我们到南方了。”
“嗯,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吧。”
小六对于这位青年将军敬佩不已,三军将士也对其颇为爱戴。其治军下军纪严明,前线的溃败也并未影响到其士气。
“又看见这青山了呢,真是怀念。”
“南方人?”
“对,祖籍扬州。”
“听说你们这没有冬天。”
“嗯”
“那可真好啊,北方冬天要冻死不少人。”
“至少那里太平,我大哥和二哥就是被湘王的乱军杀死的……”
“……”
青年望着北方的天空,南国的春风也快吹到中原了吧。可惜今年没法去给母亲扫墓了。
行至扬子江渡口,两岸高山耸立,猿声阵阵,青年用手拂过杨柳,三军即将转行水路。
刹那间,悠扬的长笛打断了猿啼,夹岸中亦是有万箭穿腾。刹那火光阵阵,船着火了。
“敌袭!”
青年取出长剑,多年的研读让他即使是第一次指挥战争也显得游刃有余。
厮杀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故者的长剑嵌入石中,杨柳血色犹新。夕阳随大地染成了红色,折断的旌旗在尸堆中竖立,随风飘扬。
尽管在青年优秀的指挥下,战损被降到了最低。大江依旧被染成了红色,他在尸首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你们在干什么?”
青年注意到有几个轻伤的兵士在扒尸体上还算完整的甲胄。
“将军,这能让我们少死点兄弟……”
“别扒了吧,你们。”
小六知道自家将军自幼便读圣贤书,是难以认同这样的手段的。
“将死者安葬吧。”
青年认为为国捐躯的将士即使身在异乡也不该曝尸荒野。
至少在他们还有退路之前是不行的。
大军在渡口停留了一日。
继续南下的船已经被烧毁了大半,青年只带走了最为精锐的部队,余下由副将绕道而行。
船被烧了,粮食也没了。
“将军,饿了吧,我早上的馍还没吃,你吃吧。”
“你自己吃吧……”
“这怎么行,没了你我们不就群龙无首了吗?”
“哟,居然会用典故了。”
“嘻嘻。”
每当战斗之后,他们便会安葬死者,为其举行葬礼,这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待遇
每当打赢一场战争,这群淳朴的将士们便会围着火堆跳舞。他们不会什么优雅的宫廷舞蹈,但这却是最富有感染力的。
青年也加入了他们,他真正融入到了这个集体中。
入夏,朝廷的军队一改颓势,将湘王的部队步步紧逼。
但湘王麾下亦是有甲士八千,步卒数万。
他自感大势已去,欲南下惠州。
青年被要求去截杀南下的湘王。
早以深入腹地的他们是最好的选择,但也终将是最惨烈的。
他们注定十不存一。
“将军,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去告诉我母亲我的死讯……”
“说什么傻话。“
“你不会死的。”
“嘿嘿,其实死之前能遇到将军这么好的人也蛮好的。”
那一战血真正意义上的染红了大江。身首异处的士卒上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的盔甲终是抵不过长久的厮杀。
湘妃竹上的泪痕作了血痕,夜晚的狼群嚎鸣着这场盛宴。
秋月不再皎洁,夜空亦是血红。
从尸首中爬起的青年握紧了手中的旗杆,飘扬的旗帜宣告着战争的惨胜。
青年看见了小六的尸体,他的眼睛还为闭合。
他孤苦伶仃的一人,似乎早已将这群淳朴的年轻人当作了家人。如今……战争带来了他的一切,也带走了他的一切……
他终于明白父亲曾经的话的意思了……
战斗前小六曾说过,如果他死了,希望将军能带他的尸体回到家乡,让他的母亲不要牵挂,让他的妻子早早改嫁。
他费力地从尸山上爬下来,找到了一只撇脚的老马。
“居然还活着……”
他搭着小六的尸体离开了……
班师回朝时,京都歌舞升平,庆祝着战争的胜利。
王公们彻夜不眠,文人们作诗,武人们比武。
天子策功十二转,若是他的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吧……
可他却终是没有笑颜。
一旁的史官正奋笔疾书。
癸亥年冬,湘王叛,康国公领兵四万。经大小战役一十六转,斩首万余。
甲子……
又是一个甲子,依稀记得祖父随先帝征战获封国公时也是一个甲子年。
青年辞去了官职,就连昔日的国公府也卖给了,没人知道为什么。
他乘船下扬州,据说是拜访一位故友。
临行的前一天,他去给母亲扫了墓,在墓前,他亲自将那块宣示着国公身份的匾额烧成了灰烬。
他去了江南,带着小六的骨灰。
行至村前,雨冲刷走了昔日的血迹,湘妃竹上仍是泪痕。
迎面走来一个老妇,花白的头发,似黄土般的面部昭示着她以时日无多“你见过我家小六吗?他额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疤……”
“你是……”
“这位小郎君你就别管她了,她就是一个疯子,说来也惨,两个儿子被乱军杀了,女儿被掳走了,他家老五前些个月也被国公老爷的兵给杀了。几个儿媳跑了,剩下一个老六多半也死了。”
“你见过我家小六吗……他就和你这么大,前年去京城了。他就和你这么大,额头上有块疤。他们都说他死了……我不信,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他……还活着,还做了大官,正准备让人接您去京城享福呢。我就是他派来的……”
“还活着……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不想享福,只要还活着就好……”
青年在这里借宿了一晚,当他第二天起来时,发现那个老妇已经死在了家中,她走得很安详……
青年又去父亲出家的寺庙里寻找他的父亲,被人告知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那是江南一座孤零零的青山上,长长的青石台阶直通山顶。
父亲只留下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
“父亲……我明白你了……”
泪水打湿了纸。
青年再也没有回过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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