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诊
“她达,算了,你别累着自己了,你看你都操成啥样子了。”苗儿娘躺在炕上,有气无力!
屋檐下冒着烟,透过打开的窗户,飘进铁祥媳妇的心里。她支在炕上,看着蹲在屋檐下的日益消瘦的丈夫,心疼得像锥子在戳。
“我明天再去看哈,再去看哈,说不定人家就来了。”铁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好像吸着一串又一串的希望。他注视着远方,没有看到他女人眼角溢出的泪水。
或许,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今天的行为会造成以后怎样的后果。铁祥后悔三年前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是报应,还是报复?”
三年前,是他骑着自行车去镇上邮局取两个孩子的录取通知书,结果,取回来的只是苗儿的,小杏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大家都以为是小杏没考上,都在为她惋惜,“挺好的一个孩子啊!唉……”。在苗儿收拾好所有的行囊准备上大学的那个晚上,小杏来了。铁祥的心“咯噔”像猫抓了一下。
“叔,姨,苗儿明天就走了,我来和她道个别。”小杏明媚的眼神难掩内心的忧伤。她把自己准备好的上大学用的笔记本、钢笔都给了苗儿。“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上大学,同一所大学,可惜,我去不了了……去不了了。苗儿,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屋里灯太暗,谁都没有看到小杏脸颊的泪水,只有苗儿听出了她努力压制的哽咽。
她觉得她俩能一起考上大学的,更何况小杏学得比她好。而现在只有她考上了,却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杏。“杏儿,我……我……你,你打算怎么办啊?”苗儿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我不甘心,再复读一年。苗儿,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小杏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趴在苗儿家的被子上,泪水像夏天里突如其来的暴雨。
铁祥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酸酸的,两个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女儿呀!他多想走过去安慰安慰小杏啊!可是他不能告诉小杏她考上了,而且和苗儿考的是同一所学校;他也不能告诉小杏是他故意丢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娃呀,还有机会,你再念一年,还有机会的。”小杏走后,他狠劲狠劲地抽烟,一直到半夜,撇下满地的烟头。生平第一次他睡不着觉。
而今夜,他又是睡不着。这三年以来,她的睡眠大不如以前。
“是老了么?”他轻轻翻起身,点了一根旱烟,又开始“吧嗒”起来。苗儿娘侧身睡着,静静地听着铁祥的一举一动。她知道娃她达以前是不抽烟的,也没有半夜做起来的习惯。“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为了俺的病啊!”泪水又一次滴湿了枕头,“俺要是早些死了就好了,病怏怏的啥都不能干,还拖累个啥呀!”
第二天,铁祥给女人烧了两个荷包蛋,就去了小杏家。苗儿娘看着自个儿男人佝偻的背影,没有胃口下咽。
“杏儿她达,你看苗儿娘的病越来越重,你去瞧瞧吧,要不然就……就算俺求你了,毕竟是娃她娘啊!”
“今儿个你知道谁是娃她娘了,三年前你咋不知道娃她娘她达是谁?你走,这个病俺确实看不好,上城里大医院看去。”
“她达,不是俺不去大医院。娃还在上学,还需要钱。家里拿不出钱了,欠的帐又多。你先给看看,把病情稳一哈。你看行不,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俺都说了,俺看不了这病,你在找别处的大夫去。”
“俺知道,你还在记恨三年前的事。可是当时杏儿她娘病重,杏儿要是上了大学,她娘就去不了北京治不好病了。娃缓一年上大学也么啥……”
“么啥?么啥你咋不让你家苗儿缓一年再上?”
“你也知道,那娃不是咱亲生的,咱不能亏了娃呀!”
“就你会做好人。”
“这事已经过去了,娃现在都上大学了。看在娃的面子上,你给开几服药。苗儿马上回来,俺们就去大医院。”
“铁祥,不是俺不开药,不是俺见死不救。这病俺看不了呀!”
……
铁祥佝偻着背,趿拉着脚步,好像累了一生一世并将永远累下去。狗蹲坐在洞口,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
小杏透过窗户,目送着这个远去的背影,又恨又悲。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会上喜欢的大学,也就不会白白浪费一年的青春。这就是惩罚。自作孽不可活。可是病重的姨是多么的无辜啊!虽有怨,但都是过去的事了。德厚当以容人,况且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叔。
“达,你真要见死不救吗?叔是做过错事,可也么造成啥大的后果。你就别怨他了。你去给我姨看看吧。达,算俺求你了。”
“娃呀,不是达记仇,达这水平只能看些小病。苗儿她娘的病达也治不了啊!”
“那你也去看看,给他们宽宽心。”
“唉,这女子。达听你的。”
苗儿娘躺在炕上,听见男人回来了,他啥也没说,又开始卷烟。她知道此去又是无功而返,她倒不是很失落。自己的病只有自己知道。
“她达,俺这病这里的小医生怕是治不了了,你也别瞎折腾了。俺啥都不怕,就是希望俺走了后,你和娃好好的,和她叔能够和解就够了。真的。”苗儿娘以交代后事的口吻说道。
“么事儿,你别瞎想。俺们明儿就去大医院,你的病会好的。你放心,会好的。”铁祥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人。
正说着,小杏她达背着药箱来了,他给苗儿娘开了几服药,也不知道是不是于事有补。听着铁祥和杏她达在外屋喝茶说,苗她娘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周过去了,苗她娘的病情一直没啥变化。苗也回来三天了,一直悉心伺候着她娘。晚上,苗她娘的病突然加重,非要让铁祥把小杏一家人叫过来。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杏儿,你别……别……别怪你叔,他有……有自己的苦处。你是他的亲……亲生女儿,你娘生你时难产……没……没了。苗儿是……是他捡来的。三年前那时,你……你妈妈重病,他又……又不想亏待了苗儿,就只能……对不住你了。”“姨——”“妈——”两个孩子哭声连连。“你答……答应姨,和你叔、你达,还……还有苗儿,好好儿相处。行……行吗?”“嗯,嗯。姨,你要好起来呀!”
这个女人在生死边缘,似乎没有做过多的挣扎。她静静地躺在炕上,只是偶尔安慰下孩子。她转过脸看了一眼铁祥,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哭声凄凄!杏她达开始张罗后事。
铁祥蹲在屋檐下,抽起了一根卷烟。他悄悄地,把泪留在了夜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