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土

欠土

深秋好不容易来了暖阳，光线穿透沉沉笼罩的大幕，世界鲜活明亮起来。

楼下“嘭 嘭 嘭”的声音又传来，这几周断断续续。谁可脑子的思绪飘飘浮浮，像夜晚难寐的辗转反侧，最终落到那声音里。

谁可放下书，仔细辨认，哦，原来又是楼下恳土的阿伯。

谁可寝室的阳台对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商业规律，惯有常识，繁华属于每一个大学附近。楼盘，商店，一切顺从着大学去活，去开出财富的花。

谁可寝室楼下属于学校边界范围，一长片土地，边上靠着围墙，围墙就是学校与商业街的界限。土地上林林总总几十颗银杏树，树叶子泛黄，熟透的银杏果发出腐烂酸臭的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到。

深秋变凉，冬天的开始。

阳台靠北，下午3点的太阳正热烈。谁可从阳台伸手，阳光折射成一个整齐的形状刚好放在手心，暖暖的。

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各样的车子来来去去，轮胎摩擦地面。商铺店面里，流行歌曲此起彼伏，为了招揽被暖阳召唤出来的行人。饭店里面走出来摇晃的人群，声音带着酒味儿，传到这里那里。推着婴儿车的阿婆们，讨论着育儿心经。成群麻雀追逐成玩，在几十棵银杏树间来回。

他们在享受这样难得的暖阳。

谁可的手心被晒得暖洋洋，手臂也开始发酸。手臂间是土地上低着的背影，“嘭嘭嘭”声还在继续。

谁可知道，这是一个在城市里拥有一亩三分地的阿伯，在欠土。

欠土，用谁可老家的话讲，土地经过一轮完整的播种收获，经过一夏天的炙烤，变得板结。要投入到下一次生长，就需要松土撒营养肥料，保持土地的肥沃。这样下一季度的作物才会长得好。

像个交接仪式，完好保存，小心翼翼，一代接着一代。

这样的道理，不是自己悟来的。是阿公阿婆教的。童年里，谁可重复过太多这样的秋天。

阿公阿婆是一辈子的农民，守着几十亩土地，从年轻到老，土地比子女还亲。

每年这个季节，阿公阿婆给门口的土地欠土，好种上团圆到来的吃食，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抡圆的胳膊，力量传给手掌间的锄头，利用重力加速度，宽口锄头一起一伏，准确无误的在板结僵硬的土地上开出一道翻新的口子。

欠土总是在天气晴明的时候进行。

谁可总是好奇欢心，光着脚踩在用锄头欠的松软的一大片土上，翻着筋斗，跳着自编自导的舞，渐渐的双脚被土地染成土黄色。

这样的欢乐只是谁可一个人的，重复多了的踩踏会被阿公阿婆呵斥。因为松软的土受不了女孩儿的的活力，新鲜的板结与僵硬会随着踩踏而来。

那时候的谁可喜欢暖洋洋的日子，喜欢把裤子挽高，露出小腿，喜欢热闹与欢快，喜欢在阿公阿婆锄头的一起一伏的嘭嘭声里跳来跳去，甚至喜欢那轻声细语的呵斥。

土地经过几十年的垦食， 只要按时翻新撒肥料， 还是年轻肥沃，保持肥力。而在土地上往返来复的人却经不起这样的翻垦，变的贫瘠、荒凉起来，受不了折腾。

人垦地还是地垦人，阿公阿婆的手茧是答案。

那些日子是谁可珍惜的回忆。

长大后的谁可开始了人生的锻造术，在嘭嘭声里作舞的谁可渐渐忙了起来。

上学，住校。十年的时光献给了书本与课堂，阿公阿婆说读书有用。而这样的十年，长到锄头生了锈，阿公阿婆的胳膊即使抡圆了，土地也毫无反应。

这样一个暖阳的深秋，谁可看到楼下阿伯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抡园胳膊在欠土。用锄头，用年轻的力量。谁可仿佛看到了阿公阿婆已经褪化了的欠土能力重新活跃起来。

十年记忆的润色，阿公阿婆欠土的能力雕刻在谁可心里，长成谁可手心丰厚的一层茧。

谁可握住太阳的手心很暖。

像掌握了欠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