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斋
【一】
黔地某村落,至今沿袭着大年初一拜山神的习俗。
晨起,鸡鸣刚过,人们从四面八方往村小学聚拢,广场上不多时三五成群,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
周遭环境一再变迁。
从前只是个山头,义务教育时建了所小学。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村里生源不够,被合并到镇里,这又成了村民平时跳广场舞、打腰鼓的场所。
村里有什么大事,也会安排在这里,站得下这么多人。
德高望重的族长站在旗台上,清点完与会族人、祭品等,轻呼一声“出发”,便有从者如云。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中走去。
虽仍是冬,山中一片绿茵,更有鸟雀枝头啼叫,不知名野花目送着队伍,窃窃低语。
天空并不纯粹,浑浊的白色中,似乎有道光若隐若现。
“救命啊!”一声惨叫,惊起林中鸟。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半坡上,那棵歪脖子老树,有人正在上头呼救。
可令人奇怪的是,那歪脖子树并不高,离地不过一米来高。
被困树上之人是个成年男子,二十出头,个子挺高,只需要跳下来即可,完全没必要呼救。
有人认出被困男子,赶紧过来叫他:“你赶紧跳下来啊!”
“不不不,这点跳下去就是悬崖,你莫诓我!”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这后生有妄想症啊,咋非说这能过轿车的石子路是悬崖?
好在族长听闻动静,在年轻人搀扶下走过来,抬头打量树上光景,指着那后生腰间物件问旁人:“他拴着什么东西?”
身旁族人赶紧细细打量,待瞧清楚,面色铁青:“这家伙,又背着人偷猎野味……”
此处是生态保护区,加上几年前某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当地严令禁止打猎。
况且今儿个还是大年初一,祭祀山神的大日子,他简直活该。
族人向族长禀报完,面露难色:“该不会,真得罪了山神?”
此言一出,现场众人不自觉分成两个观点。
年轻些的,觉得不过是个传统习俗,并未觉得真有山神。
年纪稍长的,大多是这样想的。
不然如何解释,发生在这后生身上的诡异现象?
族长及时叫停,好教众人莫再议论,吩咐他们继续前行,扫视众人后,突然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并未被人察觉出异常。
【二】
很快,此处只剩下后生、族长,以及不远处含笑不语的孩童。
那孩童穿身蓝花棉袄,约莫七八岁,个子不高,头发被染得花里胡哨。
族长见众人离去,杵着拐杖过去,下一秒,竟要朝那孩童跪下,被一阵风扶起。
又是一阵风,凭空出现一张藤椅,孩童顺势将族长扶坐下,笑道:“小张子,你怎么都这么老了?”
“山神大人,您却还是孩童模样,可真令人羡慕。”
一人一神,就这么寒暄起来,全然不顾树上大喊大叫的老王。
听完族长聊过他这些年的经历,山神拍拍他的肩:“你守护这座山,我自然是清楚的,不然不会现身。”
“后生不懂事,惊扰了您,小张子替他给您陪个不是!”
山神摆摆手,那后生直接从树上摔下来,屁股结结实实着地。
“该守的规矩,记得教教他,别再挑衅。”
山神脾性,族长是清楚的。
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会同凡人计较?
细问才知道,这后生盗猎不说,还往山神像上撒尿,甚至还破坏山神塑像。
“您放心,我必定会妥善处理!”
回头一看,那后生早已吓晕。
【三】
眨眼间,山神已在后生面前蹲下,指尖轻点,一缕翠色流光没入后生眉心。
他转身望向远处山峦,村小广场的锣鼓声随风飘来,在松涛间碎成细屑。
“那年你不过半大孩子,就敢拦拿猎枪的盗猎者……”孩童模样的神明忽然开口,声音却似百岁老者般苍凉,“如今连你都要拄拐了。”
族长浑浊的眼泛起水光。
没想到,半个世纪悠然已过。
仍记得,那年来了群外乡人,偷摸着进山,想盗猎野物。
他不知哪来儿的勇气,都还没盗猎者肚子高,硬是拦住去路,死活不肯离开。
寒光一现,那把匕首差点没入他腹部。
他吓得闭眼,腿都软了,仍是不肯退让一步。,山神踩着松鼠送来片金叶,枫香树忽然生出无数毒蜂巢,赶走盗猎者
“您总说凡人心易变。”族长颤巍巍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块发硬的艾草糍,“可总有人守着旧约。”
山神怔了怔,忽然大笑。
当年救下小张子时,山神曾给他一块艾草糍充饥,这孩子将糍粑掰成两半,赠予山神半块。
那后生悠悠转醒,瞳孔里倒映着常人看不见的千仞绝壁——方才他眼中幻境,原是百年前真实地貌。
“带他看碑林。”神明身影渐淡,化作纷飞山雀,“三月初三前,若能让三十六个外乡人听懂古树谣......”
尾音散在风里。
族长却懂了,当年山神教他布下的七十二块护山碑,该添第三十七块了。
他扶起瑟瑟发抖的后生,瞥见对方脖颈后隐隐浮现的朱雀印记——山神的印记从来不是惩罚,而是给迷途者指路的星。
回村路上,有人发现那后生腰间别着本泛黄笔记。最新一页潦草记着:“正月初七,胡总欲购野味若干。”而折角处,分明沾着山神庙特有的金线蕨孢子。
暮色四合时,村小学广场上,人们再次聚拢。
年轻人们围着篝火调试直播设备,镜头对准正在雕刻新碑的老族长。
屏幕右上角,观看人数悄然突破十万,弹幕里飘过句:“原来每座山真的住着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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