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的咖啡早就在等待中失去了温度,林太太心烦意乱地拨了拨咖啡匙,终于如释重负地听到了对面幼儿园放学的铃声。
“木木今天乖不乖呀?”
“乖的!老师还给贴了五角星呢,姨姨你看...”林木木絮絮叨叨地展示着自己一天的成果。
不管怎么样,姨姨这种称呼,听起来还是很刺耳啊——林太太攥着皮包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姨姨,今天转来一个新同学,”木木不知轻重地扯着林太太的袖子,“我们可不可以带她们一起回家呀?”
虽然被拉扯着昂贵的布料让林太太有些许的不满,但林木木小动物一样询问的语气却足以使她得到一点掌控的愉悦:“好吧。”
毕竟,我才是最后成功上位的那个胜利者。
她对着停到眼前的车子凉凉地微笑起来。
1
“芸芸?”
眼看着林木木和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女孩嗖的一下钻进了车里,林太太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僵硬地转过了头。
“李秀芸,真的是你!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要不是说话的女人一身名牌不亚于自己,被叫作“李秀芸”的林太太恨不得扑上去撕她的嘴。
“好久不见,方阮,我早就不叫李秀芸了,”林太太端庄地招呼方阮上车,“我现在的名字叫...”
“我都习惯叫你芸芸了,”方阮笑着打断了林太太正正经经的自我介绍,“高中老同学,见面怎么这么疏远呢——这是你儿子?”
“嗯。”林太太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看看前面的小鬼打闹地正欢没有听见,又重新放下心来。
“还是养儿子好啊,女儿真是太娇贵了,她爸爸还拼了命宠着...”方阮似乎有一肚子的家庭趣事要和“芸芸”分享。
林太太只好坐在那里微笑着,在心里默默地想:阿阮,我和你的人生,已经多么不一样了呀。
2
记忆中的那个夏天,窗外的蝉聒噪得,比此后的每一年都要热烈。
“我语文又没考好,”方阮一面假哭,一面贼贼地探过来,“李秀芸你作文居然又满分!”
“我...”李秀芸涨红了一张脸,拿宽大的校服袖子挡着卷面。
方阮倒是一点儿都不顾及,“芸芸芸芸,你就给我看一看嘛,改明儿我辅导你解析几何,怎么样?”听到这,校服袖子犹犹豫豫地微微一动,方阮扯了卷子就跑到一边读了起来。
李秀芸也不怎么生气,知道自己伶仃的细胳膊其实也本就压不住那张卷子,而且,自己其实也未必不想给阿阮看。
方阮有点烦,可是方阮是个好人,而且她数学还很好——嗯,方阮是李秀芸的朋友,好朋友。
三年,她们在体育课的时候一起用大姨妈的借口逃避跑步,在夜晚点灯复习的时候互帮互助地欺骗宿管阿姨,在食堂人最少的时候和对方分享最廉价的菜肴,也在排名榜上长长久久地分享着第一第二的优秀名次。
然而同为贫寒学子,性子跳脱激烈的方阮终究是扛住了父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谆谆教诲,进入了理想中的大学。
可李秀芸并没有那么勇敢。阿阮踏进大学的那一天,她顶着被父亲打的乌青的眼圈,开始了她流浪而漫长的打工生涯。
3
“你们也住这个小区啊,真好,那我们以后可就是邻居了...”方阮轻笑的声音把林太太从回忆里又拉了出来。
“好啊。”林太太的笑容稀薄地像天边泛红的云彩,心里不断祈祷着,希望这只是一句客套。
而这好像真的只不过是一句客套,随着车子开进住宅区,方阮转过头看着窗外,也不再多话。
后车厢里弥漫的安静被孩子的打闹声衬托得近乎尴尬,林太太忍不住开了口:“伯父伯母身体还硬朗吧?”
“当然,”方阮笑笑的语气不知为何愈发夸张得像是讥嘲,“天天夸我给他们找了个好女婿呢。”
林太太点点头,又讷讷地看向窗外——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道旁树最近应该新被打理过,叶子簇新得像是打了蜡的塑料。仿欧式的石子墙上攀着鲜红的石楠花,艳的刚刚好没那么俗气。林太太奋斗了几乎小半辈子才挤开了林木木的妈妈,住进了这样的宅邸——这当然是幸福而骄傲的事情,可方阮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来,那幸福的潮气就像是在她脸上印了一个巴掌。
看啊,如果当年你勇敢一次,你的人生也会像她这样。优秀的女人和优秀的男人,幸福的正常的一家三口。没有地中海,没有啤酒肚,没有不知哪里来的多余的小孩。你会像任何一个普通的美好的家庭那样,会有两个人爱情的结晶,她还会叫你妈妈。
妈妈啊。
4
林太太几乎想要叹出一口气。
但即使她再羡慕阿阮,即使她再委屈再追悔——她也已经叹不出气来了。漂泊多年,她自认比谁都明白逆来顺受的意义。她同样很清楚,林先生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过人的忍耐力和乖巧,最后才真的把她娶进了门的。
就连她自己,也都已经忍习惯了。
沿袭着这样优秀习惯,林太太直到方阮下车都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能再见到你真好,那就下次再见啦。”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一下子搞不太清楚,这客套的一句话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心。
而两个小孩子显然并没有留意大人这些纷乱的思绪。小女孩和小男孩互贴了下面颊,粉红色蓬蓬裙在跑动中被风吹的很乱。
“阿姨再见,”她格格地冲林太太笑了笑,又向着方阮转过头去,“小妈,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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