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血色
无垠荒漠辽远苍茫,风和尘沙统治着这片土地。在无尽日光的投射下,深处腹地的客栈依旧热闹非常,过往的骆驼商队、追求刺激的探险者以及慕名而来的旅人,纷纷在此落脚歇息。
几十见方的大厅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吵成一片。唾沫和呐喊声在空气里碰撞,酒杯交错间,气氛被引向一波又一波的高潮。狭小的空间里,气温也被不断加热膨胀,整座客栈像一个即将炸裂开来的火药包,而众人只顾饮酒作乐,浑然不觉。
“您好,这边,请上茶。”温润如流水的话语声,瞬间被周围的嘈杂淹没。那人只能挥了挥手,招呼店小二往这来。
小二见状,脸上变了颜色,一幅带着歉意又生怕怠慢的不安之情涌上面容。利索的将抹布往肩上一甩,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双手作揖道:“实在抱歉,小店人多声杂,小人耳目欠佳,招呼不过来,望客官您多见谅,见谅。”随之起壶倒茶,一气呵成。
面对如此衣着锦贵,彬彬有礼之人,更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您言重了,如此炎热的天气,还在为生计奔波,不容易。”连五官也一丝不苟的干净,说话更没拖泥带水,俨然与店里的三教九流之辈格格不入。
“冒昧问一句,贵店取的何名?门口挂着的,怎么只有客栈二字?”那人抬头,面带微笑,举止间尽显谦恭之礼。仿佛是他在为小二服务。
“噢,回客官,小店名字就叫客栈——意为来时为客,去时为家。”小二有点受宠若惊。此人话语温和,却总让人有一种“下一秒就能从怀中抽出匕首缓缓刺入你的胸膛”的感觉。
可能是想多了,血腥的镜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总觉得有什么怪怪的,如白纸染墨,晴天闪雷,一定有什么地方对不上了。
“客栈?倒也是个容易让人记住的名字……”男子抬头,眼中有湖,深不可测。脸上依旧挂着笑意,“抱歉,只顾盘问你,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左,也是个让人容易记住的姓氏。”
“小的记住了,左大人……”小二话刚说完,突觉背脊一凉,炎热的三伏天,瞬间好像降到了零度以下!
怪异之处,后知后觉,小二的瘦弱身子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冷汗频出。
牙齿,他的牙齿!小二捂嘴心里惊呼,瞳孔被惶恐充斥。
普通人的牙齿都是整齐排开,呈白瓷一般的颜色。若是那贪玩享乐之人,尽管整日吃酒饮茶,大鱼大肉,也不过是被牙垢和茶渍堆积,如黄土附着。而这位左大人……面色莹润,锦衣华裳之下,却包覆着一口已经腐烂至极的牙齿!牙床好似战死的尸体,渗着血色,蛆虫也不愿附生在上面;牙齿歪歪扭扭,残次不全,好似尸解的凛凛白骨,散发着恶臭的寒气。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小二瞬间身感从天堂坠入地狱。连忙低头鞠躬告辞,不敢再多看一眼。
“左?”阿照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不断地抚摸着下巴,沉吟道:“历来姓左之人,仅有一族,乃江南地区大名鼎鼎的财阀——左家庄。不过据我所知,左家庄早在五年前便被人灭了门,左家唯一的香火左羽,更是惨遭贼人剐去面容,尸首分离,面目全非。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姓左之人。更何况,客栈深居大漠腹地,终日黄沙遮蔽,距离江南地区路程得有数月之久,若真是有幸存的左氏,何苦穿越数千里路来到此处呢?”
“左家的案子至今仍是悬而未结,想必上头也料有蹊跷。胖子,盯着这个姓左的。”阿照眼中掠过一丝不安。
“是,掌柜的。”小二尊声应道。瘦如竹竿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心智未平。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客栈大厅里的热闹程度不减反增,胖子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左大人,唯恐他生出什么事端。
“啪!”只听得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的一声,清脆响亮,像一把快刀斩断所有杂音。众人目光齐聚。
只见一独眼彪形大汉破口大骂:“什么破店!给老子的大棒骨,骨髓都烂的流出脓血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对准了桌子上的陶碗,碗中躺着折成两半的骨头,白色的脓和融化了的髓血混在一起正汨汨往外流,有种瘆人的诡异。
“本店的骨头都是当日宰杀送过来的,这种情况……”胖子急得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放屁!新鲜的大棒骨能是这样的?!狗都不屑的啃!把你家掌柜的叫出来!”
“这位客官稍安勿躁,我本着厚心仁义为利,定还你一个说法。”闻声,随后一人信步走出。
柜台旁垂挂的门帘被缓缓揭开,像是一股微小气流撑起一角,精致刺绣和流苏如水荡漾开来。
此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更是衬得身形飘渺,气正风直。
“在下是本店掌柜,叫我阿照就好。”
“老子管你什么照,今天谁罩着都没用,赔我十倍酒钱!不然店都给你拆了!”
阿照低下头,仔细查看两截骨头。手指伸过去,蘸了蘸,放到鼻子底下闻几下之后,顿时眉头紧皱,脸上表情凝重了起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骨头确实不新鲜,至少存了有半月之久。”
听到这话,大汉的独眼仿佛要喷出火来,要把阿照烧个干净。
“另外,”阿照顿了顿,寒气逼人的说道,“这并非猪牛羊的骨头,这是人骨。”
夜风吹过无边荒漠,卷起尘沙拍打窗户,像魔鬼在深渊里无尽的呼嚎。客栈里的气氛已然是魔鬼降临时的沉重冰凉。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议论纷纷,大厅又重新变得热闹嘈杂起来。
“人骨?赶快上报官府!”
“你傻了,荒荒大漠,哪来的官府!”
“这店怕是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客栈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怎会自砸招牌!定是遭人陷害!”
……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各执己见。
思索几分,阿照拨开围观的人群,站到一片空旷之处。面色温和,然而目光如炬,眼神凌厉地看向一台四方桌:“左公子,此事,我想得由你来解释一下。”
姓左的报以一声冷笑:“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毕竟是东方照,果然实不虚名。”
犹如空中投下第二个重磅炸弹,本就沸腾的人群再次众说纷纭。此前就有坊间传言,皇帝亲自派下的一名特使,名为东方照,专查各地衙门难断的凶杀案。特赐圣令,朝廷各部只能协助,不得插手,仅归皇上一人直接调遣,真乃是天子身边的得力助手。
一天之内,这小客栈的爆炸消息还真不少。
“左……噢不,应该叫你食人先生,我查了你这么久,对你也算有几分了解。以你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来找我做一番了结。多谢你的见面礼。”阿照指向碗里的骨头。
“不错,偷换点食材,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人骨里的髓血,不经沸水反复滚烫几个时辰,是化不了的。想必你一眼便能识破……来,尝尝味道如何?此人生前可有一副好皮囊,别浪费了。”食人慢慢舔舐手指,做出极为享受的表情。
这分明是算好了想给阿照来个下马威,看来食人也丝毫不惧与阿照来一波正面冲突。
“你常年啃食人骨为生,尽管人骨作为食物,与人本身调性相斥,但你仍冒着被腐蚀的危险取食,只可惜了那一幅与生俱来的好牙口。吃的越多,越上瘾。犯一次瘾,杀一次人,加上桌上这一个……整整一百个。”
“不,你漏算了一个!”食人霎时腾空而起,双袖中生出两柄短刃,以破天之势向阿照砍去!
“胖子!”阿照怒视身前大敌,厉声喊道。
下一秒,一把宝剑飞越空中,宛如夜幕划过的流星。
阿照以迅雷之势转身抽剑,银光刺破空气,剑刃一横,稳稳地接住食人第一招。
攻击受阻,食人用力向后翻了个身,落地后再次俯身携剑,如发疯的野牛般对阿照发起猛冲,口中唾沫飞溅:“十岁那年,我误食人骨,从此便着了魔,一发不可收拾!”食人双刃对准了阿照的心脏,脚下生风,步步紧逼。
“生来拥有一副色如白瓷的好牙口又如何,自从啃食人骨之后,便在一天天腐烂之中被众人耻笑!我岂能绕了他们?谁取笑我,我便杀谁!我杀了他全家!”
阿照不慌不忙,举剑应战,手中化作写意的舞蹈,身下却不动丝毫,稳如泰山。
“所以你灭了左家庄满门,只缘于左羽的侮辱和取笑,缘于你那不堪一击的自尊。”
像是被割开了伤疤,食人满腔怒火聚于双臂,对着阿照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食人清楚的记得,那天也是狂风暴雨。
夜色将他的斗篷染得漆黑,杀人的欲火要将他焚烧殆尽。抖了抖肩,独自一人,手执双刃,大步流星,踢开了左家的大门。
一时间,呐喊声与求救声不绝于耳,雨血交汇渗入地底。食人刀起,左家人落,数十条人命倒在黑色的雨幕中。
闪电劈不尽怨恨,雨水洗不净罪恶。
“所以你单独割了左羽的头颅,怕被朝廷追踪和仇家索命,你划下他娇嫩的脸,与你的面容交换!”阿照仍步步紧逼,言语如刀,将食人强行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割开。
食人怎能忘记,割下左羽的脸时的满心畅快。
身为左家唯一香火的左羽自幼娇生惯养,高高在上。某日游玩时,看见沿街乞讨的食人,不满地啐了一口唾沫,又指着他咧开的牙口放声讥讽,一脸厌恶。
如此地目中无人,与其在雨夜里跪地求饶的样子比起来,真是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亦是如今食人的面孔。
五年前的左家血案,和近年来接连发生的生食人肉案件,正在阿照口中被一点点还原于世。
杀红了眼的食人,大快朵颐的食人,无法忍受丝毫诋毁的食人,逐渐走向泯灭的食人……今日找上门来了。
“你终日戴着别人的面具和一百条无辜亡魂苟活,还落了个‘食人’的称号,然而在我眼中,你只能算个畜牲!”
兵刃相接,火花四溅,阿照一次一次破解食人的夺命杀招,一次次试探着食人的心理防线。
“东方照,你费尽心机处处追查我的下落,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担惊受怕,落迹天涯,连吃人骨都不爽快!不杀你,我心难安!”
“今日整间客栈就是你的坟墓!”食人破声大吼,他已经退无可退,心智再次被无情杀意支配。挥刀已然乱了阵法,刀风卷集着愤怒,对着阿照一通乱砍。
“客栈,意来时为客,去时为家。”阿照眼中万道金光流转,眉宇坚定,“但是畜牲,只能去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欢迎你!”
转守为攻,阿照向后退去半步,膝盖微微弯曲。冲刺,驭风而行;闭眼,空气碎裂;抽剑,金属流光。绝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利落的一剑。
咣!食人人头落地,白色的脓混着融化了的髓血流淌成河。
“胖子,打扫一下,别耽误明天营业。”
银剑入鞘,窗外仍是风沙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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