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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梓:高鹗与林黛玉什么仇什么怨?

于明梓:高鹗与林黛玉什么仇什么怨?

作者: 嘉会读书 | 来源:发表于2018-12-10 21:10 被阅读1次

    作者:于明梓        来源:嘉会读书

     我是林黛玉的拥趸,爱她爱了三十年。

    正因如此,读续书,对我来讲不仅仅是嚼蜡般难熬,更是毁我偶像、颠覆前缘的愤怒之旅了。

    最近忍着愤怒通过APP听续书,听着听着,出离愤怒逐渐变得释然:假设续书确为高鹗所续(现在有观点否认高鹗所续,认为后四十回为高鹗程伟元整理。不过从我曾经搞文字的工作经历来看,整理即是再创作,要负文责。如果有锅,高鹗得背),高鹗和曹雪芹根本不是一个时代、一个阶级、一个层次的人,根本没有相同的格局、相近的三观、相类的文采、相齐的审美,如何能奢求高鹗续出堪比前八十回艺术性的伟大作品呢!

     细究高鹗笔下林黛玉的人设,与曹雪芹笔下勾勒的绛珠仙草、潇湘妃子、诗仙诗魂相比,判若云泥、谬之霄壤。我想,高鹗的灵魂深处,一定与曹雪芹塑造的林黛玉有着不可言说的仇怨,所以才手忙脚乱地、一刻也不能等待地要把林黛玉用笔杀死,且让她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境地,哀嚎着、挣扎着、怨恨着,悲惨地离开这个她曾经如此深爱的世界。林黛玉在续书中成了被欺凌、被蒙蔽、被嫌恶、被奚落、被弃之如敝履的孤家寡人,甚至成了一个怨气满腹的厉鬼而让人恐惧、拿来吓人。

    不信君请看:

    第八十二回:宝玉从家学回来,续书中的黛玉第一次亮相。

    黛玉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在七十九回中还在与宝玉共商《芙蓉女儿诔》,尽管暗喻黛玉“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般早夭,但是两人的心意相通却是不争的事实、跃然于纸上。倏忽间画风一变,让人不得不顿生疑窦。

    依然是第八十二回: 用老婆子失礼而僭越的胡话勾出黛玉的“满腹心事”,然后让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人续弦”地把她的处境进行颠覆和翻盘。

    又见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

    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

    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个眼色儿。

    众人不言语,都冷笑而去。

    但见老太太呆着脸儿笑道:“这个不干我事。”

    黛玉抱着贾母的腰哭道:“老太太,你向来最是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的时候怎么全不管!”

    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说:“妹妹大喜呀。”

    其实,这哪是黛玉的梦啊!这是高鹗的司马昭之心啊!林黛玉在续书中就是这样的一个境遇,高鹗借着梦境,给大家做了一个预告和铺垫而已。

    第八十三回:高鹗迫不及待地又让老婆子出场谩骂,让黛玉多心到莫名其妙、几乎气绝身亡。

    忽听外面一个人嚷道:“你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园子里头混搅!”黛玉听了,大叫一声道:“这里住不得了。”一手指着窗外,两眼反插上去。

    自此,林黛玉就开始了她气息奄奄、苟延残喘的日子。

    八十三回贾母主动向贾政提起宝玉婚事,说“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孩子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终身的大事。也别论远近亲戚,什么穷啊富的,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儿好模样儿周正的就好”,随即就向薛姨妈夸宝钗、贬黛玉,“都像宝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说句冒失话,那给人家做了媳妇儿,怎么叫公婆不疼,家里上上下下的不宾服呢。”“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他宝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

    这无异于公开宣称老太太已经属意宝钗做孙媳妇了。

    后面的剧情不忍卒读。一家人开始怀着各样鬼胎,捉弄、蒙蔽黛玉,想方设法、甚至不惜使用“掉包计”促成金玉姻缘,极其残忍地将黛玉置之死地而后快。

          第九十九回:贾母、薛姨妈、凤姐这三个“老不正经”,竟然假意想念着林黛玉、真心得意着自己的瞒天过海之计,把精灵黛玉描绘成了含冤厉鬼。

    (凤姐拿新婚宝玉宝钗内室言行开涮,讲那个时代的“三俗”荤段子以取悦贾母。)贾母笑道:“猴儿,我在这里同着姨太太想你林妹妹,你来怄个笑儿还罢了,怎么臊起皮来了。你不叫我们想你林妹妹,你不用太高兴了,你林妹妹恨你,将来不要独自一个到园里去,隄防他拉着你不依。”凤姐笑道:“他倒不怨我。他临死咬牙切齿倒恨着宝玉呢。”

    活脱脱的诗仙诗魂林黛玉哪里去了?身负曹雪芹无限审美理想,集聪明、绝美、钟情、率真于一身的潇湘妃子哪里去了?为报神瑛侍者雨露灌溉之恩誓将一世眼泪还他的情种绛珠仙草哪里去了?

    这高鹗到底与林黛玉什么仇什么怨,硬要把她的形象如此恶狠狠地打破了、揉碎了、颠覆了、抹黑了,直至让所有人在后几回中如避麻风病般不敢到她和晴雯、可卿的阴魂兴风作浪的大观园里去,而终于亲手毁掉了大观园这个理想王国?

    巡着高鹗的人生履历,我试着寻找个中缘由。

    首先,高鹗不是块写悲剧的料儿。他缺少悲剧情怀和悲剧基因。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

    按照曹雪芹的神话架构所要呈现的整部作品,我觉得其悲剧性不亚于《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成就。宝黛两位主人公及其所依附的大家族极尽温柔富贵、烟柳繁华,二人的爱情也是前世姻缘、情投意顺,但却被不可抗之外力强行打破,悲剧中的人物皆被命运之手所左右而最终走向毁灭,最美理想国大观园也即被风吹雨打去、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正如俄狄浦斯王,一生致力于逃脱命运的安排、神谕的诅咒,但是却最终落入命运的牢笼而无法自救。

    这悲剧的震撼力量来自主人公没有任何错误,只是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正直善良、坚强勇敢、敢于担当的种种美德,却把自己一步步送入深渊。

    宝黛爱情越理想、越纯洁,风流云散之时就越让人心痛;百年家族越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灰飞烟灭之时越使人扼腕。而曹雪芹的悲剧性构思也正于此,完美而决绝、彻底而纯粹的悲剧美学。

    曹雪芹的悲剧天赋远远高于高鹗,甚至可以说,高鹗的悲剧天赋还未萌芽,其戏剧思想还停留在五十四回贾母口中批评的“才子佳人”套路上。高鹗贪图的是“兰桂齐芳”的家族中兴和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对待人物的命运更喜欢善恶因果的俗套安排。基于此等逻辑,黛玉显然不符合其绵延家族、挽狂澜于既倒的人物设定,其弱症及早夭是作品开篇即昭示于读者的伏线,把她尽早写死,而且是自己作死,符合“他的”思想脉络和剧情主旨。

     其次,高鹗不是块反潮流的料儿。他是标准的封建士大夫,有着根深蒂固的儒家正统思想,与曹雪芹走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曹雪芹早年在南京江宁织造府锦衣纨绔、富贵风流。随着家族倾覆,曹雪芹过上了贫困如洗的艰难日子。因其彻底无缘科考与仕途,兼之素性放达,爱好广泛,思想深邃,反叛意识强烈,一部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就这样诞生了。过去有一句话,叫“诗人不幸诗家幸”,如果曹雪芹不是“满径蓬蒿”、“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话,我们就只能与空前的《红楼梦》无缘了。

    而高鹗的成长道路却是这样的:年轻岁月追求上进,几次赶考都名落孙山,三十岁方乡试中举人。三年后受程伟元之邀编辑、整理、出版《红楼梦》程甲本、程乙本。此后,不知是否得益于编辑、出版《红楼梦》,高鹗开始转运,两年后进士及第第三甲第一名,平步青云,迎来人生巅峰。为官期间讲究操守,勤于政事,受到同僚及上司好评。后因失察获罪被降职,晚景颇为凄凉。

    这位追求功名、热衷仕进的老学究,其脑海深处的儒家正统思想与曹雪芹推崇的“情情”及反传统是大相径庭的,对宝黛爱情的直接和率真是持否定态度的,因此对黛玉污名化、对宝黛爱情痛下杀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再次,高鹗不是块能妙笔生花的料儿。他有着比较匮乏的想象力和相形见绌的写作技巧。

    张爱玲说后四十回“天日无光,百般无味”,其中人物,个个失去前80回的光彩,言语乏味,举止无措,性格大变,趣味尽失。除了前述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高鹗写八股文大概还行,创作划时代文学作品的能力实在是捉襟见肘、勉为其难。

    仅就其一味抄袭模仿、情节重复来看,便可管中窥豹。

    前八十回,曹雪芹神人般的笔触涉及到大家族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各色人物,少不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少不了人物刻画、器物描写,但我们看到的却是件件有新意、人人各不同。我们大概可以几十次地读到吃饭、喝茶,可以看到数次给重要人物过生日、庆祝重要的节气、节日,等等,从未见到曹雪芹重复使用情节、典故,甚至用于彰显个性的词汇,也几乎都是量身打造、专人专用。这让我们无比折服于曹公的博学与过人的文字驾驭能力。

    到了后四十回,我竟然没有兴趣和耐心去一一统计到底有多少次的情节雷同,有时连人物都懒得换一换就合盘照抄过来。

    试看:第三十八回钓鱼,八十一回也钓鱼;第九回让宝玉进家学,八十一回又让宝玉进家学;第八十回让香菱撞见薛蟠勾引宝蟾,第一百回又撞见金桂勾引薛蝌;第四十回行令贾母叫鸳鸯,第一百零八回依然行令依然叫鸳鸯;凤姐的银鼠卦在第三回穿了,在第一百零六回又拿出来穿;描写宝玉的“玉树临风”一词美妙绝伦、量身打造,到了第九十三回却用在了蒋玉函身上;数不胜数。

    正面评价这种模仿与重复,是为了突出前后的差别,即盛时的排场、气势,与衰时的萎靡、凄凉,让他们形成鲜明对照,以彰显悲剧气氛。

    负面的评价,可以说“模仿与重复是文学创作的大忌”,看上去是为了体现“一人笔墨”,实则“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一善俱无”、“诸恶皆备”。

    诚然,续书这件事情本身就不讨巧,有人甚至说,曹雪芹写续书(一说,红楼梦未完成)也一样写不好。

     不过从我自己对《红楼梦》的阅读体验来讲,续书作者的功力不逮是铁定的事实。他刻板地要观照曹雪芹对人物命运的安排,让他们都按照判词的内容或死或嫁或出家,家族“树倒猢狲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但是几十万字的小说,不是简单一个主题思想、逻辑脉络即可说得清楚的,其中要融入大量的故事情节以深化主题、彰显逻辑。

    而恰恰是在布置最终结局、实现由盛转衰的过程中,我们似乎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高鹗理屈词穷、江郎才尽,只能鞠躬尽瘁、苦苦支撑,让后世读者平添了诸多评论话题。高鹗也着实培植了相当数量的红学研究者!

    批评高鹗续书,并不是全盘否定续书。有人说,高鹗的续书,是众多续书中最好的。

    此话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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