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不完美，你仍是我的宝贝

文/素年

01.

阿刁时隔多年又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她如几年前一样，轻轻斜坐在厚厚的水泥墙上。从前的她，喜欢在夕阳落日时坐在这里看忙碌的人来来往往，每每总有一种生活里的安心感。

可今天，充斥于她心中的只有疲惫和慌张，迷茫与绝望。

阿刁揉了揉半个多月没有打理的，脏兮兮的头发，右手紧紧抓住因奔波多日而沾满灰尘的布包，左手揉搓着从警方那里打印得到的监控记录。这张模糊不清几乎看不出人脸的监控图，却早已被阿刁当作了最后一根稻草。

已是深秋。一阵冷风刮来，阿刁打了一个哆嗦，忍了将近一个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不顾路人眼光，号啕大哭。

哭累了，阿刁趴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魂魄的躯体。

这将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在阿刁的眼前如过电影一般展现。

阿刁的儿子一出生就被诊断为唐氏综合征。医生严肃又明确地告诉阿刁，这个病的存活率不是很高，而且智能低下的表现会随年龄增长而逐渐明显，即使孩子存活到成年也不具有生育能力。

身体虚弱甚至还没有出院的阿刁听到医生的话之后如晴天霹雳，晕厥过去。丈夫在一旁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02.

从那一天起，阿刁再也没有看见过丈夫的笑容，每一天，她的耳边都充斥着抱怨和企图放弃的话语。

“咱家啥经济情况你比谁都清楚吧?”

“人家医生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孩子就算长大，智商也会低下，何必呢?”

阿刁的回应永远都是无尽的沉默。

“离了吧，因为这孩子我受够了。”

阿刁的儿子三岁时，丈夫甩出这么一句话，破门而出。阿刁紧紧搂着孩子，咬破了嘴唇。

可阿刁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三天之后发生的事情，将彻底把她拉入绝望的深渊。

03.

孩子不见了。

阿刁带着儿子去买东西的时候，因为身体的不适，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去一趟卫生间。

阿刁告诉儿子她要玩儿捉迷藏，让儿子安安静静呆在这儿数数。阿刁想，三五分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当阿刁出来的时候，早已没了儿子的身影。她一屁股跌坐在地方，失魂落魄地往人群里奔。

她知道丈夫现在住哪儿。

阿刁敲开房门，满脸惊恐和绝望的对丈夫喊到:“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丈夫显然被阿刁的表情吓了一跳，愣在那里几秒，随后问道:

“你说什么?”

04.

“说吧，为什么要在楼道里打架?”派出所的一个年轻民警问道。

“警察，我怀疑他把我儿子弄走了，我儿子患有重大疾病，三年来他不断说要放弃他，要遗弃他，现在和我闹离婚，尾随我，藏孩子，不就是不想承担抚养费吗!”阿刁披头散发地指着丈夫哽咽道。

“你胡说!自己不把儿子看好，现在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丈夫吼道。

“好了不要吵了，先去查监控。”

阿刁瞪大眼睛盯着屏幕，可在这个监控死角，几乎无法得到任何信息。

在看过不知多少个街道监控后，忽然，阿刁一只手指着屏幕，另一只手捂住张大的嘴巴，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的她，将惊慌失措的目光转向警察。

屏幕上的一角，一个压低帽檐的男子弯着腰，匆匆忙忙的抱着一个孩子走过。

那个孩子的面容却照的格外清晰。

很明显，孩子没有被他父亲藏起来，也没有自己走丢。

阿刁的儿子被拐了。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警察挥挥手说道。

阿刁面如死灰，瘫在墙角，用极微弱又颤抖的声音说:“警察，那个，我的孩子有......智力缺陷......我害怕人贩子他......”

丈夫摔门而出。

05.

丈夫彻底的失联了。

阿刁的眼泪被风吹干了，她抬起了头，从水泥墙上下来，不想也不敢再去回忆这将近一个月来她所经历的一切。

阿刁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寻子的路。

查资料，跑警局，发帖子......阿刁的生活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件事——找儿子。

这就像一种奇怪的执念，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既然是一个本身有缺陷的孩子，能存活多久都是未知;既然希望渺茫，信息太少，为什么还要继续找?

身边的人劝的劝，嘲讽的嘲讽，叹气的叹气，可似乎都无法改变阿刁铁定了的心。

阿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认识了许许多多被拐家庭的父母。

或许只有在那里，她才不会遭到质疑，才能感受到彼此加油鼓劲的温暖。

半年过去，曾经一起和阿刁找孩子的父母有的已经如愿，有的中途放弃退出，身边一起坚守的人越来越少。

阿刁有一天在一对找到孩子的父母的饭局上酩酊大醉，痛哭流涕。她抱着膝盖蹲在一个角落，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儿子，我对不起你。妈妈一定要知道你的下落，一定要找到你。”

阿刁又何尝没有想过放弃儿子呢?

当年她躺在病床上，听到医生近乎无情的“宣判”时，她就已经萌生了放弃的想法。

自己的亲骨肉，哪个母亲会舍得?

可每当阿刁想到孩子从小到大会遭受到的苦难，会遭受到的白眼和嘲笑，她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就在这样矛盾又痛苦的日子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无法做出决定，不然她会逼疯自己。

终于，在儿子两岁的某天晚上，阿刁拉着他的小手坐上了一辆公交车，下车后又走了不知多远的路。

阿刁的身体开始颤抖，手心开始出汗，她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试图松开孩子的手，告诉他在这里等妈妈。

可话还没说出口，儿子口齿不清，支支吾吾的说:“妈妈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阿刁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稚嫩的童音击垮。她快速的紧紧重新握住孩子的手，原路赶回了家。

这始终成为了阿刁心里的一个结，使她感到自责，感到羞愧，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也明白了有些事不可以逃避。她发誓要陪到这个孩子的最后一刻。

阿刁寻子的执拗或许可以被理解了。

那晚，仿佛是她的一种新生。

06.

警方给阿刁打来了电话，她的儿子终于有了些许线索。警察要求她立即到C城。

希望的火苗在阿刁的心中热烈的跳动了起来。

尽管，她不知道这一去是否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但总归，有了希望，不是吗?

火车上，阿刁沉沉的睡着了。梦中，她梦见了那个水泥墙边最绝望的夜晚。阿刁开始大哭，旁边的旅客奇怪的看着她，有些甚至开始试图叫醒她。

渐渐的，阿刁的哭声小了，嘴边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她喃喃道:“孩子，妈妈会找到你。”

“就算你不完美，你仍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