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年前,那时我还是杂志社里的一个小美编,有一次无意中在同事的博客中看到她对我的评价是「残存的理想主义者」,这是第二次有人这样评价我。第一次是上大学期间认识的一位文学院的老师如是说。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个什么人,即使想也根本想不到「理想主义」这么高级的词儿上,而且我自认为不管我的内心有多么叛逆,但现实中我一直是一个特别随和且乖巧的姑娘,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儿看出我就理想主义了。而且有我妈这么一个时刻对现实充满危机感的人生导师在身边,我从来都认为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深知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一切都无从谈起。更可怕的现实是,
我 穷 啊!
平时跟朋友们聚会聊天的内容也都是极接地气的话题。我曾很努力地想跟上大家的步伐,比如恋爱,结婚,生子,买房,买车…… 然后隔三差五呼朋唤友地聚上一聚,过一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标配生活,我也曾深以为这就是「幸福」的全部内容,平淡且真实。但是很不幸,我居然在第一个环节就败下阵来,导致每次聚会最受欢迎的节目居然是八卦我的「极品恋爱史」。后来还是玩子同学做了深刻的总结:「可能真正极品的人是你吧!」
嗯,我觉得我不仅遇人不淑还交友不慎。(♩¬3¬)
再后来,我又辗转了两家公司,干的全是惊心动魄的「大事」,跟同事交心,跟老板作对,跟小人撕逼…… 有个特别真诚的朋友跟我说,你要学会受气,学会忍耐,熬过去就好了。那时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干卧底的料,太沉不住气了,但凡触及底线触及原则的事情,我都必须以烈士的姿态让对方深刻地明白同归於尽的后果。当然,我从来都是赢的一方,毕竟我坚持的是原则,是事实,是真理!但同时我也成了某些人心中的一根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熬」不过去,也许我怕我「熬」过去之后就再也不是我自己了。我开始渐渐意识到原来「做自己」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重要。有朋友批评我说:「人不能太自我了啊,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现实中,大家都挺无奈的,你也别太咄咄逼人了。」其实我也觉得特别疲惫,我又何尝不理解别人的苦衷,特别是我的直接领导,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挺对不住他的,但如果我理解和妥协的后果是必须做不负责任,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情,而且常常得竭尽全力地去澄清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我真的不敢细想我到底处在一个怎样的「现实」中。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底线太高了,还是这个「现实」的底线太低了。
因为要做自己,我无法说服自己走进婚姻,
因为要做自己,我无法说服自己得过且过,
因为要做自己,我无法违背自己的承诺,
因为要做自己,我几乎拿出了六亲不认的勇气……
终于,我决定要退出这个「现实」了。辞职之前,我想了整整一年。其实我完全可以既坚持自己又能很好的在这个现实中生存,就如我妈那样,但是我根本不想成为她!因为几乎只有我见过她的疲惫,她的辛苦,她的遗憾,她的痛苦……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消耗。而她努力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大家认为的好」。但事实上,无论她怎么做,大家都认为不够好。更有趣的是多年后,当我妈重新找回自己,彻底与过去划清界限的时候,我的一位表姐还误以为在我妈的一生当中最醉心的日子恰恰是那些她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去。
我想,如果生命是用来浪费的,那么起码也得浪费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在值得帮助的人身上,浪费在可以体现自己价值的事情上。彼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但是当我做出「回归艺术」的决定时,我有种解脱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而且之后的每一天,这种平静的喜悦都在不断地充盈着我的整个身心。
后来的这些年因为求学以及在家跟母亲专心创作,我们没有任何收入,于是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
「你们怎么生活啊?生活来源呢?」
这也是我在辞职前思考的最主要的问题。人活着左不过一日三餐,但生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是一种内在的修炼,也许会经历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但收获的却是精神上的自由,从而获得更富足的人生。有人觉得吃饭重要,但我觉得精神自由更重要,因为我的饭量很小,如果单说吃饭,不经常去餐馆消费的话,1000元肯定花不了。现实中真正花钱的地方是结婚,生子,供房,养车以及数不尽的社交人情,当然还包括穿衣,出行,美容美发等日常消费。
而我考虑的内容就是对「出厂设置」做减法,当然,不论我们如何自定义自己的人生,生存是我们首要要面对的问题,保证不了生存问题,一切的理想都只不过是空想。所以除了吃饭和住宿这两个选项不能去除,我把剩下的基本都删了个精光。
辞职后我把打工存下的积蓄都给了我妈,然后从深圳搬回珠海,这样便免去了房租这一项主要开支。回家的主要原因并不单单是为了蹭房住,而是因为能够与我一起前行的那个人就在家里,她就是我妈。很多人都认为像我妈这么一个退了休的中老年阿姨,跳跳广场舞,搓搓麻已经是可喜可贺了,在家养老等死就好了,谈梦想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更有人觉得我跟我妈一起工作简直是荒谬,完全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费在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身上。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她是唯一一个值得我帮助的人。如果要打工,我宁可给我妈打工,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我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支持让我更加得自由和踏实,更因为我在她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优秀的品质,她的自律,她的坚持,她的上进,她的独立,她的不卑不亢都在不断地促使我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无与伦比的才华激发了我对中国文化艺术的一种深刻的责任感。于是我想成就她,也想成就我自己,更想为中国的工艺美术事业做点什么。
读书,工作,辞职,考研,创作,隐居……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知不觉中还多了一个坚定的同行者。突然间,我发现原来我就是那个理想主义者!
我们的生活很清贫,但是却无比踏实。作为母亲,我妈也时常自责无法给我一个更富足的生活,甚至有时会怀疑是否拖累了我的人生。但我觉得恰恰相反,有人穷得只剩下了钱,而我们穷得只剩下了才华。才华虽不能当饭吃,但是才华却让我们省去了许多花钱的机会以及耐得住寂寞和守得了清贫的能力。俗话说,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傍身,生活中能够做到事事不求人,工作中能够独当一面,这本就是生存的资本。有些朋友建议我一边打工一边创作,这样生活便能宽裕一些。我只能说,如果我需要我一定会的,但如果在不影响基本生存的前提下,我认为的我时间更加珍贵。这世上还没有清高到会跟钱过不去的人,我们也需要钱去改善我们的生活环境以便支持我们的创作生活能够更好地持续下去,但是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该如何利用有限的时间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我想我考虑的更加现实。除此之外,由于工作的性质,我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花钱。我不能说我们的生活有多么得值得羡慕,但也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堪。我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我自定义的「极简版人生系统」运行得还算流畅。
特别令我欣慰的是我时常会收到一些年轻人的支持和赞同,大多是90后,甚至还有00后。他们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好青年,但是却觉得非常孤独,觉得生活中没有可以理解他们的人,因此很羡慕我有一个如此开明的妈妈可以作为我最坚强的后盾。的确,我也一直为此心存感激。但我必须要说明的是,没有任何一个父母会毫无顾虑地支持子女去追求一种毫无保障毫无安全感的未来,我的父母也不例外。不管他们如何支持我,那种父母对子女的担心和忧虑一直都是存在的。如果说我有什么压力,这是我唯一的压力。
所有的理想主义者在最初都是最孤独的那个人,之所以会有人支持他们甚至加入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运气好,而是他们对理想的执着唤起了身边乃至更多人心中对美好的向往,于是才有了我们今天所有拥有的「现实」。
我和母亲的故事很特别,但是我相信每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故事都是特别的,如果他们愿意讲,都是值得一听的。因为追求理想真的不仅仅是如何解决生存的问题,何况今天的我们都是幸运的,比起曾经那些追求理想的前辈们,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特别好的时代,单单互联网的便利便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生存的机会,我很难想象在眼下的这个时代有谁真的会饿死。
而真正难的是获得一种能够承受失败的底气以及可以支持你一路走下去的信仰。如果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你便不会因为期待成功而焦虑,也不会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怀疑自己。如果你真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在反对你,你也会听从自己内心深处的召唤。
我想对于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来说,只要在路上,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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