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现在越来越接受黑暗面的自己,只有你,和一些别的人别的东西让我又能活得像过去一样。让过去的我没办法那样就死了,你们就像魂器一样。
——说人话。
——嗯……人话好难说。就是啊……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不是现在这个冷漠、无耻的自己了。
——我也变了很多的啊。
——我会变得稍微柔软一点吧,变得像过去一点。
——你开始觉得过去好了?
——我一直觉得过去好。在过去我觉得当下好。现在我觉得过去好。当然,我没觉得现在不好。
我总记得你给我写过一封信,你给我抄了一首诗,叫做《少年》。
信写在一大张A4纸上,你也不屑于打格线,提笔就写,我非常喜欢你的字,龙飞凤舞却又整齐易读,正如你一样。
你写:白衣的少年啊,我就要去世界里去招惹尘埃了,我就要去把我的衣衫熏烧发黄了,少年啊,只希望你还在那里,永远做一个白衣的少年。
少年时光好啊。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无怪从千古一帝到出世修者,无一不追求少年时光常留。少年就是做蠢事也可爱,唱歌破音也动听,用最笨拙的口吻讲最肉麻的情话也能让人心头一颤,少年是允许弱小,弱小也是柔软,得让人必须温柔以待。
我完成了很多曾经没有想象的事情,独自在外生活,提前开始实习,经营一家书店。但是我却没怎么做到曾经期待过的事情,比如做自己喜欢的自己,比如真心地去喜欢一个人。
很多时候,我觉得就这样吧,既然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既然变得冷漠、无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接受自己全部的隐匿黑暗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这让我从此不用再进行反反复复的自我斗争,节省了我很多时间和心力,让我可以更无所牵挂地找乐子,像一个垃圾一样五光十色,像一个垃圾一样空虚却轻盈,可以飞到任何地方去而没有任何意义。
过去的我正在死去,他,他的森林,森林里用泪水和痛苦烧铸的陶罐,正在迅速地风化,变成灰色的、没有意义的沙子,然后变成一座戈壁滩上的石城,荒无生气,拒绝进入,让我栖息在最中间。
当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止是高架、大楼、车水马龙,我看到的是万物的死亡,我看到建筑物崩溃破碎,树木燃烧成炭,人们的肢体扭曲反转,他们惨叫或者直接被撕断了声音,整个城市四分五裂,被碾碎成渣,而我在其中变换着各种各样的死法。
钢筋飞穿过我的肺脏,如同齿轮般转动咬合的地面将我扯碎,我被失控的汽车拍在墙壁上,我的骨头像石膏体一样根根断裂,或是囿于火焰的围墙,窒息在不见光的深海。
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都在塌陷,我身后的世界重归混沌,而我是死亡。
那也许是正在死亡的过去的我最后的挣扎,也许是真实的我才正在醒来。
只有一些真正属于过去的东西能让我安静下来。
从少年时期就憧憬的、但很少联系的旧友,曾经的日记本和书信。
他们和它们拉扯着过去的我离开死亡,他们和它们都一直活在过去的时间点里,和那一个我相互依存,彼此互为生命。
可是少年啊,我已经不能停下了,少年啊,前路实在太凶险,我想让你永远停在这里,在这里等待我回来,如果我再也不回来,那么我再也不会用我的尘埃沾染你的白衣了,你还能永远做一个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白衣少年。
也许让你死亡,让你停留在此刻,是我最后保护你的方式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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